出车祸时妻子失踪，苦寻20年终于重逢，他却不敢相认，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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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男友的母亲现身在出站口那一刻，小叶一眼便认出她。阿姨的气质独具一格，极易辨认。她身着黑裙，短发，身材瘦小，腰背挺拔，神情沉静而悲伤，走在人丛，却似与世隔绝，仿佛一直在哀悼什么。
也许因为刚失去丈夫，她尚未从伤恸中恢复。小叶想。
男友萧梧瞧见母亲，赶紧迎上去，亲昵地叫了一声妈，便抢了她手里的包自己提着，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紧紧挽着。小叶见状，微窘。她第一次见萧梧这么腻歪，而且是与自己母亲，不是她。
“我妈。”萧梧对小叶说，笑得一朵花似的。
“阿姨好。”
阿姨淡而迅速的朝小叶一笑，目光转瞬又回到萧梧身上，再次对儿子从头到脚的仔细打量，看不够似的，而对儿子的女朋友，仿佛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小叶心里一沉。
萧梧拎着包、挽着母亲，走在前面，一路上他热情地给母亲指指这指指那，介绍这座城市。小叶拖手拖脚的跟在母子身后，感觉自己跟电灯泡似的，要不是隔一会儿萧梧总要回头对她轻笑：“跟上！”她猜自己没准早偷偷溜走了。
一小时后，三人到家。
为迎接母亲入住，萧梧特意换了个小两居。小叶帮忙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次，阿姨那间小卧室的布置还费了不少神。萧梧说母亲喜欢素净。
刚进门时，小叶一路丧到底的心气神又提起了几分。在她想象中，阿姨肯定会怀着对这个自己今后落脚地的好奇，在房内四处看看，尤其不会放过自己卧室。小叶在网上查了许多家装照片，才归置出那间小卧室，她自信阿姨一定会喜欢。她等着阿姨肯定她的持家能力，对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但都没有。阿姨一进门，便直接朝沙发走去，坐下，很累似的。意外的是，萧梧也没有请母亲参观房间，他只是端了一杯水给她。阿姨接水时又从上到下打量儿子，小叶都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这么专注的瞅萧梧了。
“你瘦了。”一路到家打量了许多回以后，阿姨终于发表评论了。
“没瘦，结实着呢。”
“工作顺利吗？”
“顺利。”萧梧点头。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萧梧说，笑眯眯的望着母亲，握着母亲的手。
阿姨也笑望着儿子，“好。”她说。
有那么片刻，小叶以为自己进错了剧场，这对母子旁若无人的秀母子情深，完全当她是空气。小叶咬了咬嘴唇，准备溜走，却听见阿姨叫她：“小叶。”
小叶不得不停住，转过身来勉强笑道：“阿姨——”
阿姨没发现她的窘迫，说话依旧是她沉静柔和的语调：“阿姨有点累了，想歇会。”
小叶只好将阿姨带到那间小卧室，她已经不指望她会关注房间的布置了，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阿姨果然什么也没说，小叶也不愿与她多待一分钟，转身就走，但阿姨又叫住了她。
“阿姨，还有什么事吗？”小叶耐着性子。
“别走，阿姨一会儿做饭给你吃。”阿姨说，不等小叶回答，门已经轻轻关上了。
小客厅里，萧梧正从阿姨的提包往外取行礼。包里除了几样换洗衣物，什么也没有，根本不是要搬家的样子。小叶不由得问：“阿姨这次住多久？”
“一直住着。不走了。”萧梧一边叠衣一边说。
“那这……”
“没事，我再慢慢给她添置，老家那些鬼东西扔了就扔了。”萧梧说，语调甚是大方，仿佛他是拿着几十万年薪的人。
“哎——真是母子情深啊！羡慕——”小叶故意拉长声调。
“我和我妈是相依为命。”萧梧深情的说，他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根本没注意到小叶语调里的讽刺。
一听此话，小叶窝了半天的火终于炸了，“相依为命！”她冷笑道：“说得这么可怜，你爸不是才去世吗？”
“小叶——”萧梧惊异地望向她。
“别秀母子情深了，矫情个什么劲？怎么？欺负我没妈是吧？”
不等萧梧回答，小叶摔门而出。
2
家里照例是冷锅冷灶，这在小叶意料之中。虽然被萧梧母子惹得百般不爽，她也只在沙发略坐了坐，便打开冰箱，像往常一样，取菜做饭。半个小时后，两菜一汤就摆上桌了。小叶撤了围裙出门，走到巷子口看老人下棋。
不到一刻钟，老头儿一瘸一跛的身影便出现在街角。小叶转身迎向他，笑眯眯地。小叶接过老头儿手里的布袋子，挽着他的胳膊往巷里走。袋子沉甸甸的，小叶不用看也知道是一摞厚实的寻妻启事。
从她记事起，每隔几天，老头儿便会抱着一沓4A纸打印的寻妻启事回来，大街小巷道的张贴。最初几年里，老头儿还年轻小叶还年幼时，他便带着小叶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挪，租住在城中村，打着散工，没活时便出门张贴启事。
后来小叶上学了，他才稳定下来，打工、攒钱、给女儿做饭。等小叶去外地上了大学，老头儿又开始待不住了，到处寻人。小叶担心但劝阻不了。直到她工作了，能挣钱了，又说自己打算结婚生子了，才将老头儿的思想工作做通，搬到这个城市与她一起住。现在老头儿虽然成天往外跑，仍在各处张贴寻妻启事，但他在小叶眼皮子底下，好歹不那么挂心，小叶便由着他去，就当锻炼身体吧。
老头儿的妻子去哪了？从前邻居都说她嫌他穷，跟人跑了。小叶想过问，又不敢，看着老头儿借酒浇愁的样子，她心里是有几分信的。渐渐地，小叶长大了，懂事了，也不关心这个神秘的女人了，她只知道当老头儿把她从停车场的垃圾堆旁抱回来，他就是她一生唯一的亲人，她的父亲。
小叶拿出一瓶酒，俩酒杯。这许多年了，她习惯吃饭时陪他喝一小杯。
“怎么，谁惹你了？”老头儿喝了口酒，笑望着女儿。
“没有啊——爸，快吃饭吧，菜都凉了。”小叶将米饭放在老头儿面前。
“谁敢惹我女儿生气，说说看，老爸帮你评评理……”
兴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小叶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将今天所见一五一十全说出来。老头儿很认真的听着，时不时啜一口酒。待小叶将肚里的懊恼都吐完了，老头儿端着酒杯沉吟着，“小叶，你是不是担心萧梧是那个——”他偏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你们年轻人流行说的那个词——那个——我咋一时想不起了……”
“你是说‘妈宝’？”
“对。对。”
3
接连两次摁掉萧梧的通话请求后，小叶的手机没再响，而是换成了一条消息发进来：“别再闹情绪了，我妈特意嘱咐我叫你过来吃饭。必须来！”
第一，萧梧说小叶“闹情绪”，隐含的意思便是小叶在故意使性子，第二，萧梧说“必须来”，用的是命令语气，丝毫没有示好的意思。这若换成别的女孩可能就杠上了，“我妈特意嘱咐”很了不起么？偏不来。但小叶是个懂事的女孩，虽然心里不舒服，还是按时过去了。
萧梧已经先她一步到家，正在电脑前加班整理材料，厨房有响声，该是阿姨在做饭。小叶不好就这么闲着，便挽了衣袖要去厨房帮忙，萧梧却将她拖到自己旁边坐下：“别去捣乱，在这陪我。”
“捣乱？”小叶拔高了声音。
“嘘——”萧梧朝小叶低声笑道：“我妈喜欢一个人在厨房里，从来都是，谁都不让进。”
“喔——”小叶嘟着嘴，似明白了，又似什么也不明白。
饭菜很快摆上桌了。四菜一汤，每样都超级好吃，小叶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与阿姨做的“美食”比，老头儿做的那饭菜只能叫“吃的”。想到自己的老头儿，嘴里包满食物的小叶不禁一笑。
“慢点吃，不着急。”阿姨那沉静柔和的语调再次响起。
小叶有点不好意思，阿姨就坐自己对面，自己的吃相她一定尽收眼底了。“阿姨，您的厨艺真是……”小叶望向阿姨，准备好好夸一下她的手艺，但刚抬眸，她的内心便剧烈一震。阿姨左眉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虽然这道陈年旧伤随着眼角皮肤松弛，有一部分已经沉陷进皱纹里，但仅现在能看到的，已经触目惊心。一阵倏忽而至的恶心袭来，小叶皱眉，都没察觉自己失态了。
“怎么了？”萧梧抚着小叶的肩。
“没……没事。”小叶嗫嚅道，胃里翻江倒海。两人均没发现阿姨悄悄起身了，但当小叶再次抬眼，她已经回到座位，刚刚做饭时用发夹别起的头发已经再次披落下来，遮住了那道丑陋的伤疤。
小叶羞愧难当，她红了脸嗫嚅着道歉：“阿姨，对不起……”
“没事。”阿姨笑着说，语调还是那么柔和沉静。
小叶感觉萧梧的手在自己肩膀重重捏了一下。
此后又有几次，小叶被叫过去吃饭。阿姨会变换着花样做各种菜，但三人相处的模式却在第一次就定型了。阿姨在厨房忙乎，小叶和萧梧在客厅，或看电视，或看手机，吃饭时三人几乎不说话，吃完再各自收拾。不论何时，阿姨的短发都端庄地修饰着，恰到好处的遮住那道疤，小叶再没见过了。
小叶忍不住跟老头提起这事，“噢——”老头儿似很感兴趣，“能够吓倒你，那说明那道疤着实难看。疤痕怎么来的，问萧梧了吗？”
“萧梧说是被他爸打的。”
老头儿听了，默然地瞅着酒杯。隔了一会儿，他又看着女儿：“小叶，你在担心什么？”
“也不知道，怪怪的。”
“先是妈宝，现在又是家暴，你担心那样的家庭对萧梧影响不好。”
“只是感觉他们母子很奇怪，跟他们待在一起，特别压抑。你知道每次吃饭都没人说话，我又不敢抬头看她——我都不敢去他们家了。”小叶心烦得抓了抓头发，颈窝里的碎发被挠得乱七八糟的。
老头儿心疼地帮女儿抚平乱发，他说：“先不要急着下结论。这个周末，请他们母子到咱家来吃饭，也该见见了。”
4
对两家一起吃饭的提议，萧梧自然没有意见，之前他就已经陪老头儿喝过几回酒，算得上酒友了。阿姨反应倒也平静，这本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不过阿姨的打扮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衣着端庄得体，短发梳的一丝不苟，甚至还化了淡妆。小叶看在眼里，心里又有几分安慰了，看来她对儿子的婚事还是在意的，不像小叶认为的那么淡漠。
一个半小时后，小叶三人到家了。
“爸，我们到了——”小叶打开房门，便朝屋里喊。
老头儿正在厨房忙活，听得女儿声音，急急应道：“来啦来啦——”他一面低头在围裙上擦手一面一瘸一跛往外走，“我说萧梧呀，你可是很久没过来陪叔喝酒了……”
老头儿抬头，突觉跛腿一软，眼前一黑，他立即扶住鞋柜。待他定住神，却听得耳畔一阵急呼：“妈，妈，你怎么了……”
小叶也急得团团转：“阿姨，阿姨……”
阿姨软绵绵地倒在萧梧怀里，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她用手捂住胸口。只听萧梧说：“我妈心脏不好，快，我们扶她到沙发躺着。”
小叶手忙脚乱的帮忙，又拿了靠枕垫在阿姨身后，扶她躺下，回头一看，老头儿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撑着鞋柜，神情茫然，灵魂出窍般。小叶急了，朝他喊道：“爸，老爸，倒一杯水！”
老头儿这才木呆呆地去厨房倒水，又木呆呆的走过来，望着沙发上的人，像见了鬼一般。
“爸，你怎么了——”小叶终于察觉老头儿脸色不对，她握住那双颤抖的端水杯的手，“爸爸，您可别吓我……”
老头儿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沙发上的人，嘴里却道：“小叶，今天菜不够，你和萧梧再去市场买一些。”
“爸，不着急，我们过一会——”
“现在就去！”老头儿厉声道。
萧梧不得不起身，“我妈……”
“别担心，我来照顾你妈妈。”老头儿语调缓和了。
小叶只好拖着萧梧出来，两人心不在焉的在菜市逛着，随便买了几样菜。在一个豆腐铺子前，萧梧突然说：“你知道我妈为什么不让人进厨房吗？”
小叶望向萧梧：“为什么？”
“因为只有当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她内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小叶正待追问，萧梧已经转身，往回急走：“现在她终于可以过几年轻松日子了，我一定不能让她出事，我还没让她享福呢……”说到最后，萧梧哽咽了。
小叶一面安慰着萧梧，一面想着老头儿。今天老头儿的反应也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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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打开门，小叶和萧梧便闻到厨房飘来的鸡汤的香味，然后他们看到老头儿和萧梧母亲一起站在厨房里。
小叶打了一下萧梧：“我说没事吧，我爸最会照顾人了。”
看见母亲又好好地在厨房忙前忙后，萧梧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想去厨房瞧瞧，但只在门口站了站，便被母亲轰了出来。萧梧喜滋滋地来到客厅，嘴里碎碎念：“今天我妈真是创造奇迹了，先是吓人一大跳，现在又破天荒的愿意和叔叔一起做饭。”
小叶跳起来捏捏他的脸，无比自豪的说：“那证明我家老头儿有魅力啊！”
但小叶到底比萧梧心细，感觉今天的事不简单。她悄悄来到厨房旁边的小阳台，猫在窗后。厨房传来断断续续的低沉的说话声：
“当年你出车祸躺在病床，每天等着医药费，撞你的人又跑了，我每天去工地背砖，想着赚一点是一点。有一天来了一个人，说可以给我介绍其他的活，能挣更多的钱，没想到……”
“我记得我走时，你的腿还没成这样……”
一阵低声的撕心裂肺的抽泣。原来她便是老头儿一直在找的那个神秘的女人。小叶心崩了般，泪如泉涌，她使劲咬住自己的拳头。
“别让俩孩子知道这事，特别是萧梧……孩子是无辜的……”
小叶去了厕所。她打开水龙头，借着水流的哗哗声，狠狠地哭了两分钟。她再回到客厅时，萧梧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坐姿，仔细在手机上查阅心脏病的相关资料。
“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萧梧望向小叶。
小叶在他身边坐下，头搁在他的肩膀，“没什么，就是感觉好幸福！”
萧梧温柔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吃饭时，四人一起举杯。鉴于今天是两家人第一次吃饭，小叶提议每个人都说一句话。从老头儿开始。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老头儿说，他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小叶在一旁起哄，用筷子敲碗。这么一敲，连阿姨的脸也红了。“小叶、萧梧你俩以后要好好的。”她望着他们说。
“妈，我知道，您放心——”萧梧说。话未落脚，小叶已经攥着他，示意他和她一起举杯，她道：“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家团圆的日子，萧梧说是不是？”
一家人再次举杯。透过午后温暖的阳光，萧梧望了一眼母亲，他在心里悄悄说：“妈妈，您放心，在这里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当年您是被坏人卖给我爸的，永远不会再有人嘲笑你欺负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