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威尼斯的简评

与其说这是一部关于爱的电影,不如说这是一部艺术家关于生命主题的电影,作曲家马勒──作家托马斯·曼──导演维斯康蒂──作曲家古斯塔夫,这一系列与这部电影有关的艺术家,他们同为艺术家的身份,同为同性恋(或是双性恋)的性别角色, 他们象是上帝塑造的雌雄同体者,既有男性身上的焦躁与暴虐,又有女性身上的娇弱与阴柔,于是我们在感知他们对青春与美的敏感的同时,更能感觉到对生命与时光流逝面前的脆弱与恐惧……

对于影片本身,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导演维斯康蒂高超的讲故事方式,故事只有两个主人公,而在两个主人公之间几乎没有语言,甚至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与冲突,但故事却讲的扣人心弦,探究其技巧,你会发现导演在片中暗藏了两条非常具有叙事意义的悬念线索:第一、两个主人公之间的情感纠葛到底将如何发展,源自于作家曲家内心的爱情的渴望究竟是否能够从精神层面走向现实;第二,就是作曲家对于威尼斯霍乱病情的质疑与调查。这两条线索不但使观众充满好奇与充满兴趣地随着导演的镜头进入故事本身,更让霍乱笼罩下的威尼斯不但成为故事的情节推进线索更有机地成为故事的背景与主人公的情绪波动的外动力,更在影片的影像风格上立下汗马功劳,消毒、火烧地水城、潮热躁动的天气,不但加剧了作曲家的焦躁和沮丧、感官与精神的最后搏斗,更让他对生命流逝的痛惜之感极致到苍白无力与奄奄一息。那个如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一般的男孩塔齐奥拯救了古斯塔夫的生命感,也将他送上挣扎的极限,塔齐奥在故事中看似暧昧甚至挑逗的展现过程,观众们会慢慢发现原来所有的爱情根本不是发生于现实,一切仅仅发生于古斯塔夫的内心,是古斯塔夫意想中自编自导自演的爱情故事而已,塔齐奥是一个在古斯塔夫目光中跑动的完美形体,他是爱与美的具体化身,是古斯塔夫燃尽生命的导火线,其实完全是古斯塔夫生命中回光返照的瞬间的而已,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子眼前的那壁炉里那一炉暖暖的火,这一切仅仅是古斯塔夫悲剧生命乐章的华彩的最后几个小节。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导演设计的两个主人公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镜头在主、客观之间转换,在古斯塔夫与维斯康蒂之间自如娴熟的频繁转换,让 古斯塔夫的精神性力量,--颓败的力量,不断地自言自语让人进入了一个纯粹的内心世界,而忘记影像里海滩、游客、餐厅、礼仪等等可见的存在。同时维斯康蒂对这个物的存在依然使用他偏爱的大幅度横摇镜头,从事物之上、从人们面前一一经过,他总是要把一个完整的世界留下来,并从这个现实的物的世界抵达另一端。同时影片中对于情感的实质没有任何语言的表现,只是充满了马勒的音乐,音乐成为影片中的另一个角色,另一个叙说者,导演把与这部影片有关的马勒以这种方式带入进来,主观音乐的铺陈,影片中客观音乐的表现,塔齐奥看钢琴表演,自己弹钢琴,小乐队的表演等等,都使得影片中的爱与美、生命的鲜活与垂老的无力的演绎增添了无尽的力量……

《魂断威尼斯》是德国作家托马斯-曼的经典之作。该作品以马勒为原型,描述了中年作曲家阿钦巴赫在威尼斯爱上了美少年塔奇奥,最后因瘟疫暴发而惨死。

《威尼斯之死》(Der Tod in Venedig)是很一部很难看的小说,难看到没办法看电子版。这部小说情节很简单:一位声名煊赫的中年作家,因为过渡工作而陷入创作危机,于是他前往威尼斯旅行休养,在那里遇到一个美丽的波兰男孩。作家遇见他,观察他,尾随他,但同时避免和他的任何接触。随后,瘟疫开始在威尼斯蔓延,而作家却不忍离去,凝视着在蔚蓝的海滩上徜徉的男孩,死在海滩边的躺椅上。

这部小说很安静,安静到整部小说里只有一个人,只有中年作家阿申巴赫一个人的爱、欲和死亡。

爱你就像爱生命,阿申巴赫就是这么爱着波兰男孩塔其奥的。在旅馆的餐厅里甫一相遇,阿申巴赫便立刻为他神魂颠倒,从此不得解脱。他变态狂般的观察他、赞美他、跟踪他、对他热情赞美,曲意逢迎。同时却又像个怀春少女般躲开他,只在远处小心翼翼的相思,如痴如醉的爱慕。他甚至甘愿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对这段同性之爱、恋童之爱不加收敛。爱情来了,夏天来了,瘟疫也来了,游客们纷纷逃离这座死亡之城,可是他留下了,留在大海身边,留在塔其奥身边,同时也留在死亡身边。

小说的前半部分,阿申巴赫对塔其奥的爱,初并没有性的成分。“这是爱神的头颅,有帕罗斯岛大理石淡黄色的光华。他的眉毛细密而端庄,一头鬈发浓密而柔顺地一直长到鬓角和耳际”,这个古希腊神话般的美少年!他阔气、纤细、骄纵,他轻巧、洒脱、傲慢,他轻蔑、易怒,却又楚楚可怜。阿申巴赫目眩神迷,却拼命克制自己,用那种他赖以生存的、通过长期训练得来的作家的理智,来解释这个美丽的男孩:我是作家,作家爱美,而他就是美本身!就算阿申巴赫借助托马斯曼特写镜头式的语言,仔仔细细的欣赏遍了塔其奥的全身:他的金发、下巴、手腕、腋毛、肋骨,汗毛、膝踝,甚至还有足趾球!(笔触如此甜腻,生理不适顿起),阿申巴赫仍旧自欺欺人,坚信自己的爱是如“慈父般的”“艺术家的”,而塔其奥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精神美的化身”。

他继续徜徉在威尼斯污秽的河道间,拼命呼吸着塔其奥遗留下的味道。他重拾笔墨,完成一篇温柔细腻、情意绵绵的散文,其间闪动着“爱神的光辉”。然而短暂的创作欢愉,并不能组织他感到精疲力尽并心怀罪恶。这之后的时光,他张皇、嫉妒、痛苦、乾涸,他自说自话的感到,在塔其奥和自己之间,正存在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默契与亲昵。然而不管是幻是真,或者几分幻、几分真,这种隐秘的亲昵感和暧昧感,就已经让他失去了清白,一个冷静自持的中年男人的最后清白。闸门大开,洪水滔天而来。他成瘾似的尾随着塔其奥,只要能看着他,他就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偶然跟丢了就立刻气急败坏,突然间又在一条没法回避的羊肠小道上相遇,他又情怯到魂飞魄散,或者干脆跑到酒店里塔其奥的房门前如痴如醉、疯疯癫癫的傻站着,完全忘记了尊严和体面。而他到理发店去,像个娘们儿似的梳洗化妆,更是不堪到极点。接着,他做了一个梦,在那个狂欢的梦里,人们口吐白沫,手舞足蹈,像是一个原始粗野的献神仪式,男男女女猥亵着、挑逗着、呻吟着、滥交着,肮脏、腥臭又嗜血,他感到又凄婉又颓靡又恐惧。这个荒诞淫秽的梦当然饱含着性意味。阿申巴赫挣扎着醒过来,到了这一步,关于艺术家、精神美的那一套托词,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服了,他感到心神恍惚,好像被魔鬼玩弄于鼓掌之上却又无法挣脱,他彻底被肉体的欲望俘虏了。

但阿申巴赫终归是要死在这靡丽的威尼斯的。《威尼斯之死》,书名就已经揭晓了结局,所有的悬念,不过是这死亡何时到来、怎样到来和为什么到来。爱和死从来就是孪生,深陷爱欲时的沉醉、迷狂、战栗和恐惧,大约只有死可以比拟。死亡,是整部小说巨大而幽暗的背景,爱情不过台前的低吟浅唱,待到曲终人散、人去楼空之际,死亡就显得愈发深沉而永恒。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整部小说就是一个死亡陷阱,一场无法逃脱的宿命。

死亡的宿命开始于一个偶然的相遇。春日的午后,他外出散步,偶然到来的雨,使他取道北部墓园(注意这个地点),在这里他偶然遇见了一个形容怪异的异乡人,因为此人的异域装扮,让他突然有想要去旅行的念头。于是他打点行装,一路逶迤去了浮华绮丽的威尼斯,并死在那里。如果细心阅读就会发现,阿申巴赫这一路遇到的所有人,各个都光怪陆离。诡异莫测。按顺序挑出几个重要的人物:北部墓园的陌生人、山羊胡子的人、船上那个涂脂抹粉的老头儿、贡多拉划船人、唱歌者以及塔其奥。

托马斯曼花费了大量笔墨来描写这些人的形貌特点,在这里,可以做一个对比:

北部墓园的陌生人:他中等身材,瘦棱棱的,没有胡子,鼻子塌得十分显眼。他是那种红发型的人,皮肤呈奶油色,长着雀斑。他显然不是巴伐利亚人,因为他头上戴着卜顶边缘宽阔而平直的草帽,至少从外表看去是一个远方来客,带几分异国情调。不过他肩上却紧扣着一只本地常用的帆布背包,穿的是一件缠腰带的淡黄色绒线衫一类的紧身上衣,左臂前部挟着一件灰色雨衣,手臂托着腰部,右手则握着一条端部包有铁皮的手杖,手杖斜撑着地面,下身紧靠着手杖的弯柄,两腿交叉。他仰起了头,因而从松散的运动衫里露出的瘦削脖子上赫然呈现出一个喉结;他用没有光泽的、红睫毛的眼睛凝望着远方,中间两条直而明显的皱纹与他那个塌鼻子衬托着,显得相当古怪。也许是他站着的位置较高,使阿申巴赫对他有这么一个印象:他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勇悍的甚至是目空一切的神态,这可能是因为他被夕阳的光辉照得眼睛发花,显出一些怪相,或者面部有些畸形的地方;他的嘴唇太短而向后翘起,从牙肉那里露出一排又长又白的牙齿。

山羊胡子的人:在小舱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嘴角叼着烟头、帽子一直歪戴到脑后并且长着山羊胡子的人,他的脸相有几分象旧时的马戏团老板。他胡乱地写了一通,拿起一只匣子把蓝色的沙子撒在纸上,然后把沙子放到泥罐里去,用焦黄的、瘦骨鳞峋的手指把纸折好,重新写起来。“到威尼斯去旅行,这个地方拣得好!”他一面写,一面喋喋不休地说。“啊!威尼斯!多美的城市!对有教养的人来说,这个城市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因为它过去有一段光荣的历史,现在还是很有魔力!”他行动敏捷,空话连篇,有些招摇撞骗的味儿,好象他担心那位旅客威尼斯之行的决心还会动摇似的。

船上那个涂脂抹粉的老头儿:他的眼圈和嘴角都布满了皱纹。他面颊上的那层淡红色不过是胭脂;周围镶有彩色花边的巴拿马草帽下面棕色的头发,其实却是假发;脖子萎缩,青筋毕露,一根根翘起的胡子和下巴下面的小络胡须,都是染过色的;他笑时露出的一口黄牙,只不过是一副起码的假货;两只食指上戴着印章戒指,一双手完全象老年人一样。

贡多拉划船人:这时对方站在他后面稍稍高出的甲板上,铅灰色的天空下面赫然耸现着他的身影。这个人的容貌不惹人喜欢,甚至有些凶相,穿的是一件蓝色水手式服装,扣着一条黄色佩带,戴的是一顶不象样的草帽,草帽不很规矩地歪戴在头上,帽辫已开始松散。从他的面相和塌鼻子下一抹淡黄色卷曲的胡须看来,他一点也不象意大利人。尽管他的体格不大魁梧,因而不能指望他的摇船本领特别高强,但他使劲地划着,每打一次桨都施展出全身力气。有时由于用力过度,他的嘴角翘向后面,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他皱起淡红色的眉毛,用坚决的、几乎是粗鲁的语调两眼朝天地冲着乘客说:“您到海滨浴场去。”

歌唱者:这人身材瘦削,面容憔悴,一顶破旧的毡帽在后颈上搭拉着,帽沿下面露出乱蓬蓬的红发。他站在沙砾地上跟同伴们离得远远的,一副大模大样的姿态;他拨动着琴弦,向露台上送出一支诙谐而逗人的曲调,由于鼓足了力气,额上青筋毕露。他不象是威尼斯人,倒有几分象那不勒斯的丑角,身上兼有男妓和伶人的味儿,下流粗鄙,大胆狂妄,但却颇有风趣。他唱的歌词十分无聊,但通过他脸上的种种表情和身体各部分的摆动,挤眉弄眼,惺惺作态,舌尖在嘴角上滴溜溜的滚转,似乎吐出了某种含糊不清的意义,听起来隐隐有些刺耳。他穿的是一套城市里流行的服装,从运动衫松开的领口里露出了瘦棱棱的脖子,脖子上赫然呈现一个大大的喉结。他面色苍白,塌鼻子,从他没有胡子的脸上很难判断出他的年龄。他脸上布满了皱纹,丑相毕露,这是沉涧于酒色的痕迹;在两道红茸茸的眉毛中间,直挺挺地刻着两条纹路,有一股盛气凌人、睥睨一切的神态。

塔其奥:他体弱多病吧?因为在一头金色浓密鬈发的衬托下,他脸上的肤色白得象雕琢成的象牙一般。不过他也注意到,塔齐奥的牙齿长得并不好,有些参差不齐,白里带青,缺乏健康的珐琅质,显示出贫血患者牙齿上常见的那种脆而透明的特色。“他体弱多病,”阿申巴赫想,“他也许活不到老。”

除了对塔其奥的描写,从近处看,每一段都在描述一个不同的对象,但是离远了看,却觉得这些人长得实在很像,比如体形都是瘦削,都有红头发、胡子或者眉毛,都有一个塌鼻子,面相都非常粗野,不讨人喜欢,都是牙齿裸露或者喉结突出,都戴帽子,而且他们通通都不是本地人。托马斯曼好歹也拿过诺贝尔文学奖,把人都写成一个样子,必定藏有深意。这个深意,没有一点欧洲文化底子,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大出来。欧洲悠久的死亡文化塑造了一系列死神形象。古希腊神话中的盗贼与引领之神,是赫尔墨斯。作为黄泉引路人,每个濒死之人,都须由他引向深沉的死之王国。一只公元前5世纪出土的一个花瓶保存了他的最初形象:着山羊胡子、身穿异乡人的服装,带一顶宽阔平直的帽子,拿着手杖,是一副漫游者的形象。古罗马时期的死神,是个美貌的少年,他皮肤苍白,金发柔软,背生双翼,站立时双脚交叉。中世纪的死神形象家喻户晓,当然是一副骷髅,它形削骨立,鼻子塌成一个坑,由于没有嘴唇而牙齿尽露,脖子萎缩,喉结巨大,这个骷髅形象也总是与红色的血或者火相联系。这些死神们和阿申巴赫沿路遇到的众人何其相似!

抛开外在形象不谈,这些形象的所在、所说和所作,也都诡谲不可解,并引起了阿申巴赫的或微妙或强烈的心理反应。某个初春的下午,当阿申巴赫正置身十字架、神位牌、纪念碑之间,思考着“彼等均已进入天府”“愿永恒之光普照亡灵”这些墓志铭的深邃意味时,那个形似希腊死神赫尔莫斯的陌生人,一副漫游人打扮出现在北部墓园,他一言不发,只”直楞楞地回瞪他一眼,目光恶狠狠地富有敌意,有一种迫使他的眼锋缩回的威力”,只是这一眼,就使阿申巴赫心思混乱糟糟的,突发奇想的想要去漫游,像年轻人那样。终于,他打点行囊,满怀欣喜的踏上这条死亡之路。

他先是去了一个小岛,无聊沉闷使他赶往码头,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随便去哪都行。而这时码头上只停靠着一直船,它的目的地是威尼斯。驼背船员将阿申巴赫引到山羊胡子男人那里,这个手指焦黄、瘦骨嶙峋的男人高声喧哗着,“好象他担心那位旅客威尼斯之行的决心还会动摇似的”,他如此殷勤:“能够侍候您,我感到不胜荣幸!……再来一位!”他接下去马上扬起胳膊喊着,象有一大批旅客鱼贯地等在门口,虽然,实际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要办手续。这只通往威尼斯的船,这个山羊胡子的男人,似乎都只是专门为了阿申巴赫而来。

至于船上那位涂脂抹粉假扮年轻人的老人,更是怪异之极。且不说他这套打扮,单是想到为了讨好波兰男孩,阿申巴赫最终也去涂脂抹粉,就让人怀疑那是否仅仅是个离奇的巧合。更别说抵达威尼斯之时,这个老人喝得烂醉却向阿申巴赫来告别:他嘴里淌着口水,眨巴着眼睛,舔着嘴角,下巴上染过色的胡子在衰老的嘴唇旁边一根根直竖起来。“请代向我们问好,”他嘟哝着,两个手指尖头一直放到嘴边,“请代向我们为那个亲爱的美人儿问好,为那个……最最……可爱的、最最……漂亮的小亲亲问好……!”初听此言,当然觉得毫无意义,可是这个“亲爱的美人”“小亲亲”到底是谁,看完两万字,就觉出深意了。

贡多拉划船人是最显性的死神形象。在古希腊神话中,卡隆是摆渡亡灵到冥王普路托地界的神。《神曲》有一张专门描写冥河船夫卡隆与亡灵摆渡。阿申巴赫到达威尼斯,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船夫。这个船夫并没有按照阿申巴赫的的意思驶向汽船码头,而是自说自话,粗鲁而固执说:“您到海滨浴场去”。海滨浴场上有什么呢?当然有大海,海滩上惬意的人群,以及美丽的波兰男孩塔其奥。这一段摆渡,靡丽而又凶险。初春的威尼斯却又了夏日的炎热,暖风吹来,清爽宜人,从游船上的喧嚣到这安静的海面,威尼斯显得异乎寻常的美,但是与这美相伴的,确实漆黑的贡多拉和沉默的划船人。托马斯曼这样描写贡多拉:这是一种从吟咏民谣的时代起就一直传下来的稀有交通工具,船身漆成一种特殊的黑色,世界上只有棺木才能同它相比——这就使人联想起在船桨划破水面溅溅作声的深夜里,有人会悄悄地乾着冒险勾当;它甚至还使人想到死亡,想到灵枢,想到阴惨惨的葬礼和默默无言的最后送别。而划船人拥有一副死神的面貌,而且说话神秘莫测,比如阿申巴赫询问船钱时,他的眼睛越过他的头顶瞪着前方,生硬的回答:反正您会付的。船夫将阿申巴赫摆渡到海滨浴场去,去遇见美丽男孩塔其奥,就像摆渡一个濒死的亡灵去往冥界,将他交给另一个美丽的死神,也是他的至爱和宿命——塔其奥。而阿申巴赫则对此一无所知,他能想到最凶险的,不过是这个船夫想要敲诈他的钱,而不会想到,他想要的其实更多。

唱歌者这个形象出现时,阿申巴赫已经深陷爱欲不能自拔。但阿申巴赫却第一次从廉价的天下太平里、从这温良谄媚的歌者身上,结结实实地触摸到了死亡的形状——这个歌者身上弥漫着石炭酸的味道,这是药水的味道,瘟疫的味道,死亡的味道。阿申巴赫第一次,第一次和这个死神幻想进行了关于死亡的谈话。他想发现这个城市的秘密,关于瘟疫的秘密,但是这个死亡之身,却油腔滑调的玩推手,告诉阿申巴赫这个注定死去的人,一切太平。花园餐厅里歌声徜徉,人们欢声笑语,小丑们滑稽的唱着最流行的淫词艳曲,这个城市已经被死神所诅咒,而这个秘密只有阿申巴赫一人知晓,而他却同时和这个城市分享着另一个秘密,一个违反宗教、伦理和道德的关于爱情的秘密。两个都必须死去,这个城市和这个人。但是为什么呢?为了悖伦?贪婪?纵欲?或是一切都只是巧合?故事的高潮在小说的最后一页。阿申巴赫死去了,也许是感染了瘟疫。这个死亡并不意外,从小说第一页开始,读者就做好准备,面对这个最终的、无法逃离、无法摆脱、必然的死亡。

从小说整体结构上来看,每一个人都是必须的。他们像是众多死神的化身,每时每刻,在每一个关节处,或鼓励、或带领、或规劝、或逗引,以确保阿申巴赫始终不偏离死亡这个根本主题。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小说的真正的主角从来就没有出场,阿申巴赫只不过被一种更为神秘而巨大的力量所驱遣,奔向他的爱和欲望,奔向他最终的堕落和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