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与2012》:您如何看待中西方不同的生态关注和文化取向?

生态电影从20世纪70年代的科普电影或环保纪录片发展而来,经历了20世纪80、90年代故事片、娱乐片、科幻片和动画片的隐身期,最终出现在20世纪,包括《后天》、《日本沉没》、《世界末日》、《澳大利亚与时俱进》、《水啸雾鸣》、《告别》。

与西方生态电影的汹涌浪潮相比,中国的生态电影大多以非商业性的严肃形象出现。《可可西里》《伽达默尔》《卡拉是狗》等影片的亮相,《樱桃》《小蛮腰新娘》等一大批原生态影片的亮相,充分展现了生态电影在中国的强劲发展势头。

然而,在“生态电影”的共同名称下,中西方生态电影之间存在着明显而巨大的差异。抛开电脑特效和剪辑合成等技术问题不谈,仅从电影文本中的叙事视角和叙事伦理来看,它们各具特色,反映了电影背后中西方生态文化观念和文化取向的差异。《告别亚特兰蒂斯》作为好莱坞生态电影中的“航空母舰”,创造了迄今为止最具视觉震撼力的灾难画面,是好莱坞生态灾难电影的典型代表。

作为中国最受认可的生态电影,《可可西里》应该是迄今为止中国最成功的生态灾难电影。在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的空间危机中反思地球生态问题,代表了中国生态电影的叙事习惯和伦理道德。

因此,以《可可西里》和《告别亚特兰蒂斯》为例,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

对于电影来说,视角的选择反映了叙述者(编剧、摄影师、导演和剪辑师)的价值判断、情感取向和审美追求,在各种电影文本中也会有不同的叙事视角选择。在观影过程中,文本中这些不同的叙事视角决定了观众不同的接受方式和审美效果。

例如,尽管《莫比·迪克》和《大白鲨》同时讲述了人类和超大型海洋动物之间的斗争,但由于它们的视角完全不同,因此具有不同的审美和伦理效果。

前者因马利故事中的叙述者而富有生态伦理意义。后者虽然被称为好莱坞历史上第一部生态电影,但由于外部焦点的单一使用,它失去了更深层次的生态伦理思考,成为了一部以恐怖和恐怖吸引观众的商业大片。

因此,所谓生态电影的关键不在于主题,而在于镜头背后的“内在眼睛”以及这些内在眼睛所选择的呈现方式,这些方式包含了电影文本中生态意识和生态伦理的叙事视角。

尤其是生态灾难电影,除了技术上的精益求精,更重要的是因为讲述者在镜头前和镜头后充满了生态意识和生态伦理关怀。

《2012》

电影《永别了,亚特兰蒂斯》采用的叙事视角延续了好莱坞灾难片的一贯做法,选择平民、专家和政府的视角进行叙事,展现了对灾难事件的各种反应,隐喻了政治意识形态和平民价值观之间的对立。专家和知识分子在政府和平民的价值观之间犹豫不决,最终专家和平民往往齐头并进,人道主义获胜,从而促进了西方价值体系中永恒的基本爱情观。

就叙事技术而言,电影文本综合运用了零聚焦全知叙事、内聚焦人物叙事和外聚焦人物叙事等多种方式,聚焦了大量外聚焦人物叙事,主要来自作家哈里森的家人和科学家阿德里安。

灾难发生前,哈里森的家庭并不和睦,而是离婚分居。随着灾难的临近和灾难中的苦难,一家人终于逐渐相互理解并相爱了。

这种带有特定使命的角色视角选择在好莱坞灾难片中非常典型,具有多种功能:

编剧代表的平民身份符合绝大多数观众的身份和立场。他们在灾难中的行为和心理冒险无疑会牵动观众的心,加剧故事的惊险和节奏压力并大大增强故事的吸引力。

同时,它代表了家庭第一、爱情第一、生命第一等普世价值,受到观众的广泛认可。他们在灾难中展现的普通人的美好人性可以激励人们的心灵,从而使灾难片不会在世界末日的演绎中摧毁人们的希望(因此,末日救援和逃生是灾难片中常用的“光明尾巴”)。

这种视角选择无疑是非常平庸的。

作为精英知识分子的代表,科学家阿德里安在政府工作人员和平民之间做出了选择,在国家至上和生命至上之间徘徊,最终不会屈服于权力的压力而争取生命权,这也符合普通人的心理价值选择,而不是政治家的价值选择。

科学家的出现无疑增加了对虚构灾难的模拟,有利于故事内部叙事逻辑的提升。而且,科学家视角所蕴含的价值观矛盾和聚焦对象的双重性,能有效加剧影片中的矛盾和冲突。

如果说平民家庭主要从行动和情感层面推动故事的冲突,那么专家角色则从思想和价值层面推动故事的内在冲突。

在最终转向平民英雄的专家的价值选择中,它象征着科技对人类爱的伟大力量的无力感。

在对待科技的态度上,《告别亚特兰蒂斯》显然代表了好莱坞生态电影的悖论。

一方面,大量电影谴责技术是由人类的贪婪所驱动的,这是生态灾难的罪魁祸首。在自然的愤怒和人类的爱面前,科学技术是软弱的,现代科技给人类文明留下的印记在对自然生态的巨大破坏中崩塌。

另一方面,为了满足观众的心理需求并促进电影故事的发展,我们必须依靠科技手段使人类在灾难后取得成功——毕竟诺亚方舟不是上帝创造的。

更值得一提的是,《告别亚特兰蒂斯》惊人的艺术效果和强大的票房号召力大多归功于影片中超过1400个电脑特效镜头的精美剪辑。

影片中大量的过肩镜头和全景镜头交替使用,让观众和角色感同身受,让人难以喘息。恐惧、恐慌、困惑、失落等。都接近极端。

极其刺激的心理和感官体验,观众的整个身心都与角色的冒险旅程紧密相连,并陷入声光视觉的压倒性冲击中,从而实现对观众的高度控制,使观众的所有理智和思维臣服。我们怎能不反思这场前所未有的生态灾难?

这种悖论无处不在,让人怀疑西方生态灾难电影的真谛——到底是生态伦理至上还是经济伦理至上,娱乐至死?

可以肯定的是,其本质是反生态主义者过度遵循经济伦理的视听消费,在给予观众极致刺激后,只剩下对末日图景的惊人想象。美国人娱乐至死的精神冲淡了对生态问题的危机思考和灾难反思,就像电影中疯狂的灾难播报员一样。

如此平庸的叙事视角和态度决定了本片无法为好莱坞生态电影做出新的贡献,也难怪被欧美专业影评人认定为“喜剧”。

可可西里

德国著名导演、摄影师、“新德国电影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维姆·文德斯曾说过,相机的功能是双向的,它既显示主体,也显示摄影师的视角。

他将“透视”视为一个图像制作者的道德感和对存在于其拍摄设备前的事物的尊重。

当可可西里的形象逐渐展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就能充分理解这句话的内涵和分量。

导演陆川一再强调这部电影是关于人类斗争和人性的,担心人们会把它视为一部生态电影。

幸运的是,导演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忏悔并没有掩盖这部电影的生态意义。对可可西里和这里人民的真诚敬意,以及对这里生态灾难和生态危机的深刻反思,使影片的叙事视角自然浸透了深刻的生态伦理意识,这种意识表现在叙事视角、叙事手法和叙事态度上,表现出与《告别亚特兰蒂斯》追求“票房至上”的好莱坞生态灾难片的区别。

可可西里的宁静和平静与告别亚特兰蒂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影片中没有煽情的感官刺激,也没有廉价煽情的所谓温情桥段。只有纯粹而真挚的感情、冷静而理性的思想在其中静静流淌。

与纪录片风格类似,影片延续了上世纪80年代生态电影的朴素精神,以零聚焦、全知叙事的方式呈现了人类、动物和自然相互依存的生态思想。总的来说,缓慢的叙事节奏使影片具有古典宁静之美。

同时,影片更注重外部叙事的运用,以一个拥有一半藏族血统的北京记者的视角,刻画了可可西里生态系统中的复杂人物。

具有特殊地位的记者视角的设置对电影文本的生态伦理表达具有重要意义:

这位记者有一半藏族血统。当他们从北京来到可可西里时,他们的精神血液中仿佛回到了家乡,他们对这里的人、动物和山充满了深厚的感情。

电影经常用他的眼睛展示这片土地令人敬畏的纯美。

他和这里的中国和西藏同胞也有着无形的特殊感情,对他们的生活状况也更加体贴地关心和了解。

因此,他眼中的可可西里不仅仅是一个“奇观”,更是一个与人息息相关的生态环境。

这里的人们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风俗人情都是这个生态环境的自然组成部分。保卫可可西里、保护藏羚羊成为可可西里人民的自然选择。因此,台湾和日本及其巡山队员的非凡英雄行为既令人敬畏又易于被普通人理解,他们的悲惨牺牲更令人震惊。

凭借这样的艺术处理,影片成功摆脱了中国主流电影所使用的英雄叙事公式。

同时,记者毕竟是局外人,在北京接受了良好的现代法律和新闻采访教育,这使他与可可西里的人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可以更理性地审视这里的人类危机和生态灾难。

作为局外人,记者的身份和对叙述者角度的关注模拟了观众相对于可可西里的身份和角度。观众在观影时不自觉地认同记者的叙事视角并受其引导,在价值判断、伦理体验等诸多方面与记者的叙述者保持同一状态。

就这样,影片通过记者特殊的叙事视角,不仅成功地让观众从视觉层面触摸到了生态灾难及其引发的人类危机,而且将这种危机感和焦虑感渗透到了观众从情感到心理再到理性思考的各个层面,令人过目难忘,深受启发。

可可西里显然摒弃了好莱坞生态灾难电影中常见的二元思维。看似天人对立的故事,蕴含着东方方式的天人合一的生态观。

与《告别亚特兰蒂斯》中灾难中的自我救赎意识和人类战胜天空不同的是,可可西里人民在面对自然时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虔诚和敬畏,在强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他们的生命是如此渺小,但与此同时,无论是日本和泰国保护藏羚羊还是偷猎者进行生态破坏,这个看似渺小的生命都是如此顽强,不屈服于大自然的严酷。

与影片所蕴含的生态思维一致,《告别亚特兰蒂斯》无论是外聚焦叙事还是零聚焦全知叙事,基本都采用了对比蒙太奇的手法。人物惊恐的表情和行为与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的破坏性场景交替出现,一方面增强了影片的惊险性,另一方面也隐喻了人与自然的对立。

在可可西里,几乎不需要比较蒙太奇,但象征性的蒙太奇手法蕴含着强烈的生态伦理,如流沙吞噬巡山队员后山川宁静的画面、大面积的藏羚羊皮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盗猎者在暴风雪中退缩等。它无声地传达了可可西里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共有的深深悲哀,以及这种悲哀中蕴含的坚韧。

这种艺术处理使可可西里超越了一般的善恶名声,非常关注人性和生态。

著名生态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曾认为,人们不仅应该把地球看作是一个可利用的东西,而且应该把它看作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并作为一个整体尊重和爱护它。

当人们为了生活的基本需要而耕种土地、砍伐树木和狩猎动物时,他们也应该持有尊重的态度,并表现出尊重、谦虚和谨慎。

《永别了,亚特兰蒂斯》等好莱坞生态灾难片能在一定程度上唤起观众对生态危机和生态问题的关注,使人们对生态灾难保持警惕。然而,人为破坏和拯救世界的画面本身缺乏对自然的敬畏,仍然延续着自然是人类创造的反生态宗教思想。

《可可西里》以朴素的艺术追求和生态关怀叙事实现了对消费主义的顽强抵抗,正如可可西里人以生命为代价抵抗欧美市场对藏羚羊绒的畸形消费一样,代表着东方生态理念的影像书写。

中西生态电影影像背后的价值选择,以及叙事视角和叙事伦理的差异,提醒我们反思人类在利益生存和生态平衡之间做出了哪些努力,如何实现真正的生态伦理关怀,以及这种真正的生态关怀如何以更合理、更适度的方式渗透到我们的影视媒介和日常生活中,而不被娱乐消费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