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中缘的台下人语

《柜中缘》是一部传统名剧,许多剧种无数版本的《柜中缘》。京戏的表演中规中矩,一招一式都非常讲究,玉莲面带几分娇柔玲珑俊俏,看这位岳公子,怎么突然想起了吕布戏貂蝉那位人中吕布来,志满意得的神气,蒲剧,岳公子都是慌慌急急惊魂失魄,那样子着实让人怜悯。蒲剧中吉有芳老师的玉莲做功令人佩服,更有西路梆子的粗放,特别是玉莲手执杖棒把二差役赶打出门,让人看着痛快,(也不必太深究,是否一个小姑娘真能打跑二差役,戏剧常常是为了剧情不顾情理。)哭也哭的痛快,嚎啕大哭。有种豪气的村野之美。锡剧的玉莲柔媚无限,身段也很洋气。真是南北不同风,各有千秋。

淮剧陈芳版的《柜中缘》刚柔相济,注重唱腔。现代戏剧的分工越来越细,剧本有编剧,再不是师徒间言传身受,唱腔有曲谱,身段有技导,演员如何表演导演自会详加安排,行当也越来越分明,然而淮剧则不太讲究这些,这就给了演员更自由的发挥空间。

看芳的戏,令我感触最深的就是她的戏很耐回味,芳所塑造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千人千面,绝不雷同。再看淮剧版的《柜中缘》淮剧版的《柜中缘》,开场也是一桌二椅,只不过多了个柜子,就是《柜中缘》里重要的道具。照例是刘母(省淮李青饰演)出场一番自报家门的一段道白:“老身赵氏陪伴刘君,不幸早年亡故,留下一男一女。男名刘春,小名淘气。女名玉莲,现年一十六岁尚未婚配。今日我要到他舅父家中,托他给女儿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引出下文。

刘母唤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阵爽朗清脆的应声,玉莲碎步上场。母女俩一番往来嬉笑调侃,更显玉莲的俏皮可爱,刘母疼爱女儿的心肠。有母亲的娇宠,对淘气哥哥(省淮黄建华饰演)更会撒娇使性,淘气又能奈她何?母亲淘气哥哥去舅舅家了,到底妈妈、哥哥在家多有约束,难得他们都出去了,这回可要打开房门瞧瞧外面的世界。

最爱这段,只听她自语道:“瞧我的哥哥和我的妈妈把我看的就像鸟儿关在笼子里一样,一年四季也不许我在门口站上一站,今天他俩都出去了,我不免搬个板凳坐在这门口一面练习针线,一面也让我这双眼睛清亮清亮”(←点击左图查看),妙目一转,左手一划右手一撩,那纯真可爱的造型,灿烂可掬的笑容真让人着迷。板凳搬出来了,左摆右挪不得其位,既要门前观景,也如我们看戏一样,那就选个甲等位置,终于选了满意的位置。后伴着音乐转身越坎回屋捧出了女红簸箩,抽线、拾针、穿针、引线、倍着揉弦的琴音,捋了捋、挽扣、刺绣,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是一双怎样灵巧的手啊,怔怔地看着这段,瞧不够看不够,忽又忆起去年见芳时,也曾偷眼瞧过她的手,那双手白皙纤长又柔润。芳是为剧情而做,决无半点卖弄手上功夫的矫揉造作,手中做着活计,流畅过渡到眉心微蹙暗暗思忖,且唱且思妈妈与哥哥去托舅舅说亲,口中自然唱出这番心事:

母亲和哥哥出门去,

拜托舅舅替我找个并蒂花。

舅舅呀,

愿你长一双好慧眼。

给我千万不能找个目不识丁的大傻瓜。

含羞答答,几分窃喜又几分忐忑的神情,难绘难描。字字清晰如莺歌燕语悦耳动听。

也愿戏迷筒子们,都长一双好慧眼,细细地瞧、静静地听、慢地品去看芳的戏。

树上喜鹊叫喳喳,

莫非有喜事要到我家。

正在做着针线忽然眼前面来了位少年郎,急急促促原是位落难的公子。自称是兵马元帅岳飞之子岳雷,正被官差追赶恳求玉莲搭救,躲在这儿暂避一时。玉莲有心相助,可转而一想母亲哥哥出门去了,男妇授不亲的古训帮又帮不得。追赶的官差已至,岳雷只得急难从权。板凳(戏词里称板凳)搬进屋,随手上了门栓。这可急坏了玉莲,追兵已至。

小崔也好有戏他所饰演的岳雷这个人物,虽是身负奇冤,落魄亡命之人,然态度不卑不亢,急难之时依然进退有度举止有礼,甩发搓掌仍是将门之子优雅之风。见是一小姐,先是上前撩袍躬步抱拳一礼,继而口齿清清晰地道明原委,恳求大姐搭救,而不是落荒而逃,衣冠不整,哀声乞怜。追兵就在门外,岳雷举掌示意禁声,然后低嘱玉莲该如何如何应答。他的表演是到位而不越位。

二官差不容分说进屋搜查,记得去年《太阳花》剧组来宁时见到芳,她曾经说过,表现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且看芳的表演,这时的玉莲神情紧张,无法按捺,慌得手足无措却是无法掩饰。好个聪明的玉莲,试想一个足不出户小女子,几曾见过这等大阵仗,又急又怕,乍见官差入室搜捕朝廷要犯,惊急慌恐,也在情理之中。只见她浑身筛糠档坐在桌前,令官差误以为桌下有古怪,一下注意力全集中到桌下。芳做戏总是那么认真,以多重手法去表现人物,特别是表现人物的内心很有层次。让人看她的戏,甚至不以为是在看戏,而深陷其中。

官差搜捕无果,玉莲又用计将他们赚走,风波渐息,玉莲手挥冷汗掩上房门,惊魂未定喘息之声可闻。这才有功夫细想,越想越是后怕,担着一家被株连和自身名誉有失的风险搭救岳雷,官差前脚走,玉莲急切从柜子里请出岳雷,岳雷欲行又止,苦苦相求,外面遍地搜捕正紧,还要在柳家再躲一躲。正说间,官差去而复返,二次搜捕,已不似前番,既然搜捕不成也要抢掠一番,又被玉莲巧妙掩饰避过一劫。

二位公差一色的三花脸,倒分不清哪位是吕永坤,那位是王恩怀。这段表演也有趣,玉莲这次倚柜欠身坐着,二差又被引向了屋中这个若大显眼上次未搜过的柜子,指着要搜查柜子,玉莲开言阻拦:“慢着!这柜子里都是我们家一些破的烂的旧的坏的,我妈妈说都是我们女人用的,不许你们男人瞧!”一公差挤眉弄眼坏坏地一笑,模仿着玉莲身段语气哈哈一笑“啊哈哈哈,都是些女人用的,不许男人瞧。你过来吧!”上前一把将玉莲拖开。紧张中又引人发笑。《柜中缘》是部传统喜剧,虽惊无险,淮剧版本更着重处理细节,也是省淮高素质的演员们,无论主角配角甚至是跑龙套的,表演中总是小插曲不断,戏中有戏,才把一部故事情节并不太复杂的《柜中缘》演出的这么精彩。

两番劫难刚过,岳雷深知满天下都在拉网式地搜捕,要待到天黑再做打算。这次更是曲膝跪地苦苦恳求。难题,难坏了小玉莲!妈妈回来怎么办,哥哥回来就更不得了,那神情简直欲哭无泪,正在这时淘气哥哥转回家门取东西。岳雷又躲进柜中......

无巧不成书,哥哥要取的东东恰在柜子中,这下再也瞒不住,柜子打开,里面居然藏着一位英俊的白面书生。倒是淘气傻了眼,楞怔怔地指着玉莲不知说什么,玉莲倒先说话了台词也妙,:“你看着我干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我?”淘气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都是你......你干地好事啊!”玉莲一五一十地道明原委,可这位不通四六的哥哥夹杂不清,他不管什么岳元帅、什么不白之冤?世事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是有理说不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玉莲无奈只能学那贞洁烈女把头撞。这可吓坏了淘气。刘母进门,又是一出好戏,玉莲哭着闹着以死明志,淘气忙去拉扯着阻拦,正不可开交,被妈妈瞧见:“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原来你在跟你妹妹打架啊?”劈头就是一鞭,说来淘气可真冤,可也该吃这一鞭,谁让他这么不通情理呢?傻淘气结结巴巴总算让妈妈知道,是女儿在家藏了个白面书生。

陡然见椅子上果真绑着个白面书生,刘母一下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声声怒骂小奴才,让她去见阎王。玉莲本无私情,真是天大的冤枉,事态严重。玉莲心一横,不躲不避,更不求助岳雷出面解释,此时反倒平静,喊声妈妈、母亲,哭诉原委,大段的唱腔慷慨激越:

母亲你莫要怒满腔,

女儿言来听端详。

母亲去后儿了望,

忽然来了少年郎。

闯进我家把门关上,

他跪在地下苦哀央。

他言道奸贼把中良害,

抄他的满门赴法场。

他把姓名对儿讲,

且看李青的表演,神情的变化,一开始坐在椅上白一眼地上的玉莲,恨恨不休地别过脸去,玉莲似浑然不觉,继续接唱:“他的父是岳飞,本是朝廷忠良。”听到这儿妈妈方始明白,暗暗点头,怒气渐消,忙上前扶起玉莲,只听玉莲继续唱道:

哥哥转来拿钱囊。

吓得女儿魂飘荡,

又将他藏在这柜箱。

哥哥骂我廉耻丧,

你女儿冤枉不冤枉?

这可真是冤枉了好女儿。刘母忆起岳飞,再看眼前少年正是岳元帅之子,忙呼淘气松绑看座。傻淘气到这时还不明白,还再傻里傻气地问:“什么,还要给他坐啊?”妈妈这边又给岳雷至歉,岳雷眼见玉莲被冤枉心中不忍开口先为玉莲求请。玉莲可不是傻子淘气,瞧妈妈一举一动,对岳雷的态度,心下早明白了一切云消雾散,这半日来先是担惊受怕躲避官差、后又是哥哥母亲回家又是骂又要打,这满腹地委屈,嘤嘤啜泣,边泣还边偷眼瞟看着妈妈。

妈妈赶忙百般哄戏,假哭的人越发难哄,越哄越是哭的痛。妈妈心疼这宝贝女儿,左思右想得让女儿再打淘气哥哥出口气。这兄妹俩也有趣,玉莲更不忘不了借故再整治一下淘气,眼睛一番嘴角露出一丝几乎不被人察的得意笑容,那神情分明:“淘气,看我不好好整治你,日后还敢不敢再不问皂白冤枉人?”

妈妈这边安抚了女儿,回头与岳雷说话,听说岳元帅被害,忆起搭救全村百姓性命之恩,不由伤心落泪,关心地问起岳雷意欲何往?岳雷叹气,朝廷钦犯,天下之大哪是岳雷安身之地呀?闻听公子尚无安身之处时,心中一动,眼是神之窗。好位刘母,明世理有主见,救人须救切,保住忠良之后;眼珠一转,主意已定。今儿原是想做什么去来?一报元帅之恩,二全小女之意,岂不是两全其美?三从四德的刘妈妈,还要与喊过淘气商量一番。傻淘气真是太可爱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坚决不同意把妹妹许配给岳雷,说是还要拿妹妹换头牛哩。

玉莲听着妈妈哥哥的对话,这玉莲是小家之玉,塑造上自然不能像演身为满族女子又是金枝玉叶的蓝齐格格那般无拘无束,率真豪迈英气逼人,自身幸福定要争,对她的皇阿玛也敢直言不讳:“行不行你嘎儿吧脆说句话”,岳雷英俊文雅,不但白面书生,更兼名门忠良之后,今日错过,怕要错过今生了。若要上前却又羞羞怯怯,若要后退心又不甘。悄悄退到妈妈身后扯住妈妈的衣袖,小声道:“妈呀,你去问问那个人,有没有牛给我哥哥一头。”妈妈疼爱地啐她一声,成就了“柜子里面巧姻缘”。

回过头来,再看戏一开场母女俩那段有趣的对白,使戏一开场就抓住观众,又是为后文的铺垫。刘母对玉莲百般爱怜,诚然,哪个母亲不爱儿女呢,但如这般时时来点调侃打趣情如姐妹的母女实在是令人羡慕!

李青的刘母风趣优雅,芳的玉莲妩媚动人。

芳总是那么入戏,记得是哪位戏友的评论中说过的“......无论古与今、男与女、雅与俗、传奇与生活,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被她解读得那么透彻,演绎的那么动人。”《缘》剧中所塑造的玉莲,小家碧玉谈吐虽纯朴无华,却又纤尘不染纯真可爱。贯穿全剧始终的玉莲,眼神是那么纯净;唱腔运用则是清亮婉转;身段动作:碎步圆场、虚拟刺绣、及至结尾的盈盈一礼......毫无半分刻意地雕琢,那么婉丽,那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