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平如:相信和你天长地久,才敢说一句来日方长

故事要从民国时期讲起。

平如和美棠两家本来是世交,平如是大户人家子弟,美棠也家道殷实,两人小时候就见过面。

那时平如13岁,美棠10岁,梳着辫子,平如给她玩玩具。当时平如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将是他一生的伴侣。

抗战爆发,平如考入了黄埔军校,之后在第一百军六十三师。打湘西雪峰山外围战,身边战友被打中,肠子流了出来,惨叫声让他“多年无法忘记”。

他被枪弹压得趴在山坡上,手紧紧抓着草茎,抬眼看青山之巅,深蓝的天上,白云滚滚而过,觉得这里就是葬身之地也好。他说,那时候一个人,不知道怕,男孩子的心是粗的。

抗战结束后,平如按照家里的安排,回家和美棠相亲。那是成年后他第一次再见美棠。

“我走过第三进的天井,正要步入堂屋时候,忽见西边正房小窗正开。再一眼望去,恰见一位面容姣好、年约二十的小姐在窗前借点天光揽镜自照,左手则拿了支口红在专心涂抹――她没有看到我,我心知是她,这便是我初见美棠之第一印象。”

平如的父亲走过去把订婚戒指戴在美棠指上,人生大事就这么定了。美棠拿出一大包照片给平如看,平如觉得她大概是喜欢自己的,抽走了一些带在身边。

相爱

那时,两人常去湖滨公园的露天茶座,因为氛围浪漫,花丛草木之间点缀着一串串彩色灯泡,草地上置有藤椅茶几,供应清茶。他们常常在这里闲坐清谈,直到夜深。

有一天,两人在南昌的湖滨公园里,平如不好意思说“我爱你”,唱了一首很流行的英文歌曲“Oh Rosemarry I Love You ”。

回部队的路上,平如从九江坐船返回镇江,在甲板上憧憬着未来。“在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现在却从未如此真切过地思虑起将来。”

相守

1948年,两人在南昌结婚。婚礼举办得非常隆重,证婚人是江西省主席胡家凤,客人两百多人。

唯一的一次小争吵,平如一气摔碎了热水瓶,美棠在床上就哭起来。两人彼此不说话,就这样过了两三个小时,平如便走过去拉美棠要劝解,没想到她倒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两人到了贵州安顺,住在一个经过改建的亭子,四面都有窗子。两人斜躺在床上一面啃月饼,一面想着家里。月光从四处窗户钻进来,在楼板上床头前满满铺了一大方。这是生平最美的一次中秋赏月。

分离

两人开过店,经过商,有了五个孩子,但到了1958年,一切都改变了。平如赴安徽劳教,从此和家人分别22年。

平如走后,有人劝美棠和平如“划清界限”,美棠没有理会。

多年以后,美棠谈起此事,她说:“你要是搞婚外情,我早就跟你离婚了……可你又不是汉奸卖国贼,不是贪污腐化,不是偷窃扒拿,你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

22年间,两人通了一千多封信。信里讲的都是家庭琐事,柴米油盐。美棠是个小暴脾气,有时写“我很气你,我很生气,我越写越气”,后边要过一两个月才又有新的信。平如说:“我同情她。她平常对我很好的,她不受很大的 *** ,她不会写这种话。”

美棠自己为了补贴家用,常找些临时工的活来做,甚至曾去附近自然博物馆的工地搬水泥。一袋水泥五十斤重,她也从此落下腰伤。

她过世后,平如每次经过上海博物馆都停一停:“这个台阶里面,我也不知道哪一块是她抬的水泥,但是我知道,她为了给孩子,为了生活,她背啊,可能她的腰肾脏受损了,恐怕也就是这样引起的。”

1959年,因为粮食紧缺,平如全身浮肿,没什么药可治。恰巧美棠寄来了一瓶乳白色的鱼肝油。平如把半瓶鱼肝油倒在热气腾腾的米饭里,米饭又香又软,非常舒服。两天后,浮肿就消失了。

长子毕业后,即将被分到农村插队,不但不能帮助家计,还需要家里接济。美棠苦求无果。一天夜里,小女儿半夜醒来,看到母亲跪在阳台望天祷告,她实在是无处求助了。

美棠有5对金手镯,都已变卖一空。在卖最后一只手镯的前一天晚上,她把手镯戴在女儿的手腕上,让她戴着金手镯睡了一晚。次日早晨,美棠把手镯从女儿手腕上取了下来,拿去变卖了。

过年是一年中全家人唯一可以团聚的机会。平如总要准备大半个月,买回上海不好买或者贵的糯米、花生米、芝麻、菜油等。到家后一家人炒着瓜子,蒸着咸鹅,孩子们高声歌唱,平如拿出口琴伴奏。

永别

1979年,噩梦终于结束,平如平反回到上海,恢复了原有的工作,美棠非常高兴。三儿在崇明上班,孙女舒舒进了幼儿园,家庭里的气氛祥和、安静。一个夏天的早晨,两人买菜回来以后,一同在房间里剥毛豆。

不幸的是,1992年,美棠被查出患有糖尿病和肾病,需要每天进行腹膜透析,平如去医院向护士们详细讨教了办法,又购齐了相关的设备,自己在家里每天给她做腹透。这样一做就是四年。

病到晚期,美棠的神志已经不清醒。有一天她说平如把孙女舒舒藏了起来,不让她见,平如怎么说她都不信。八十多岁的他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到绝望。

有天晚上她突然说想吃杏花楼的点心,平如就骑车去很远的地方给她买回来,但她又不吃了。

后来他说:“不这样做,我心就不安,理就不得。做了我心里没有什么愧疚,不做了倒是一个永远的谴责,那一辈子,就不会好过的,拷问自己,人生当中,你可以做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去做。”

2008年,美棠的病越来越严重,神志不清。有一天,美棠忽然醒来,好像得了一刻清醒。她对女儿说:“你要好好照顾你爸爸啊!”说罢便昏昏睡去。

2008年3月19日下午3点,美棠躺在病床上,朝右侧侧头,在人缝里找到了平如,右眼流出了一滴眼泪,挂在眼角上。平如握住她的手,帮她擦了眼泪。不到一分钟,她的手变得冰凉,监测仪上显示出一条直线。这是永别。

画册的最后一页,是漫天的彩云。左下角几处村居,小小的两个人牵着手看云,回到年青时候的梦里。

恋爱时她便说过,只想和他竹篱茅舍、布衣蔬食;人到中年两地分隔,她信里仍是说,等退休后我来你这里陪你,孩子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们身体好,没病痛,老了大家一块出去走走,看看电影,买点吃吃,多好……”这就是两个人没能实现的简单愿望。

平如把美棠的头发剪了一绺下来藏在身边。他没有给她下葬,怕墓地会是凄风苦雨,要她等他,骨灰混合在一起入土。现在他把骨灰盒放在自己的床头,早晚上香。他每天打拳吹琴,胡乱吃一点午饭,午睡后喝一点咖啡,继续用画笔在回忆里穿行。

就像有句话说的:相爱在于缘分,持久的相爱在于美德。相信和你终将天长地久,于是才敢说一句来日方长。

关于爱情,这位91岁的老爷爷说

所谓“幸福”这两个字,在我的理解中,如果只是感官上的――比如像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住得好等――只能叫作享受,不一定是幸福。所谓幸福,是灵魂当中所感受的美好。所以钱不是衡定的标准,而是要以精神愉快来衡量。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是最宝贵,人生当中最真切的一个东西。

我从来没发过火。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男的也五六十岁了,跟老伴儿吵架了,这个男的说他老婆如何如何怎么不好。 她没你文化高,她智力不如你,你的逻辑好,你会分析,她不会分析,她讲不出理由,她对你好的时候,你想过没有。你有理,可是你无情。

她说要什么,我说好,就去干。总是要尽量满足她,能够做到我就尽量跟她做到。我感觉我做了,在我就心安理得了,不这样做,我心就不安,理就不得,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做了倒是一个远远的谴责,是内心的一个谴责,那一辈子不会好过的。

我从来不欺骗她。我对她不讲什么谎话。

我总是不能习惯,她嘱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

我现在理解到古人讲的话,心有灵犀,一点通。真正有爱情的人,他理解对方,他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这个心自始至终是相通的。

我的故事,就是这一段,人人都要经过这一番风雨。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白居易写,相思始觉海非深……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爱这个世界是很久的,这个是永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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