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之恋散文
我爱夕阳,尤爱夏日的夕阳。
夏日的夕阳像一只火鸟,扑腾着血色的翅膀,朝村西头那棵硕大的老槐树飞去。那棵硕大的老槐树就是她的巢穴,每天她都如鸡栖于埘羊牛下括一般按时回归。
以前,我总喜欢坐在自家门槛上倚靠着门框看夕阳,看夕阳的悠然,看夕阳的翩然,看夕阳的灿然。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来。我对自己感到很奇怪:母亲动辄风风火火,静辄悄无声息,与这夕阳可谓风马牛,格格不入,而我为什么会有这种不搭界的联想呢?
一想到母亲,我就开始改看夕阳转而看母亲了。
那天,母亲从田里忙完活计回来,我久久地端详着她,我还不曾这么长时间地端详过她呢——
母亲的脸被日头晒花了皮,黑一块,白一块,紫一块;母亲的头发稀疏凌乱,有白的,有黑的,有黄的,像一蓬荒草;母亲的手槐树皮似的粗糙龟裂,右手拇指的指甲已经脱落,长成了一块趼疙瘩。母亲的脊背也开始弯曲,眼睛也像夕阳一般充满血丝,目光亦渐趋暗淡。
看着看着,我的心禁不住一阵阵发紧,眼前变换出儿时的影像来:年轻的妈妈,高耸的胸脯前垂挂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大大的眼睛里永远荡漾着盈盈的柔波,白净的脸颊之上,两朵红晕常开不败。更有那长长的柔柔的手指,总是如蔓草一般将我缠绕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没想到,须臾之间,母亲便如那西下的夕阳,老了,丑了,笨了。
那天的晚饭,我一口也没吃下。
这些年,我从村里的小学读到镇子里的初中,从镇子里的初中又读到县城里的高中,从县城的高中再读到省城里的大学。每次从学校回家,不是伸手向她要钱,就是伸手向她要物。我什么时候将目光在她身上作过停留?我什么时候留意过她身上有这么多这么大的变化?我什么时候想过我这个做儿子的就是她的催老剂?
此后,每一次见到母亲,我都会心生愧疚,不忍久视。但一次次的心痛愧疚之后,又一如眷恋夕阳在黄昏后残留的温暖一般,我的视线总是离不开我那可爱可敬又可怜的母亲。
后来,时光割断了我的视线,告别母亲,我开始了我的独自谋生之路。而每当他乡遇夕阳时,我就会记起宋人李觏的那首《乡思》来。
人言落日是天涯,
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
碧山还被暮云遮。
钱钟书先生说,诗歌里有两种写法:一种是天涯虽远,而想望中的人更远;第二种是想望中的人物虽近,却比天涯还远。
人生也没有常态,总是在“望”与“恨”、“见”与“隔”的`剧情里跌宕起伏。每当记起李觏的这首浓得化不开的诗,我的心就会随之而忌恨起碧山暮云来。
是日,我在城市的一角,又与夕阳相遇了。
然而,城里的夕阳是一只找不到归宿的流浪鸟。她拖着疲惫的翅膀,跌跌撞撞地往西天飞呀,飞呀,可是钢筋水泥丛林挡住了她的归路,她一不小心,一头撞上了公园里的一座八角亭,翅膀挂断在高高翘起的飞檐之上,顿时,淋漓的鲜血滴落到八角亭下的人工湖里,人工湖被染得一片凄艳。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不禁无限怀恋起家乡的夕阳来。无限怀恋她的悠然、她的翩然、她的灿然。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不禁无限想念起我那与夕阳似乎不搭界的母亲来。无限想念她田头地边风风火火辛勤劳碌的身影,无限想念她灯光烛影里悄无声息编织温暖的眼神。
我无限怀恋夕阳,是因为她给了我最后的光和热;我无限想念母亲,是因为她除了光和热,还给予了我爱和梦。
是谁在诗里唱道——
母亲其实是一种岁月
从绿地流向一片森林的岁月
从小溪流向一池深渊的岁月
从明月流向一片冰心的岁月
……
是啊,因为能承受的,母亲都承受了;该付出的,母亲也都付出了。而作为一种岁月,母亲是一句箴言,母亲是一种象征,母亲是一个图腾。
爱,是需要回报的;梦,是用来追寻的。
如是乃今,我爱夕阳,尤爱夏日的夕阳。
岁月告诉我,今日夕阳西沉,明朝又有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