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一中记事(上)

灵台一中旧址在荆山脚下,坐北朝南。06年上面决定新建,校址位于县城西南三郊村。

还记得我们被安排参加奠基仪式,记得好多领导在主席台上累牍的演讲,记得剪彩红花满地,落英缤纷,记得同学们扛着彩旗奔跑,那旗子迎风招展,蔚为大观,记得那天的阳光大好,遇到了老同学王建和清德,并被其邀至宿舍,相谈甚欢。

07年夏,我们在老教学楼(实验楼的左前方)里补完了课,唱完了歌(谁还记得新来的女同学以及那首SHE的《热带雨林》,还有马宝林老师的一展歌喉。),也放飞了青春,被告知下一学年要去新教学楼报道。

在这期间,我曾和老陈周末溜达过一回。我们沿着荆山坡道,走过电影院门前,再到文化广场,又逆着达溪河的方向,在那条柳荫下铺就的青石板路上彳亍前行。那时工程正建,机器轰鸣,已成雏形的大楼被绿色的纱网团团围住,焊接声、钢铁碰撞声远远传来,暮色中射灯大放光明。我们静静伫立,领略了平时很少看到的景色,在华灯初上时走了回去。

再来时,这个安静祥和的地方早已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了。商店、餐厅、水房、操场、表演台、花坛、廊下、喷泉、告示栏、公***卫生间、办公和教学楼等一应设施业已“上线”,但仍可以看到施工未完的痕迹,很多地方还在动土,昼夜不停,加班加点。

北方总是秋雨连绵,一旦下雨,就是好几天。于是尚未铺砖和硬化的路面便四处开花,成了烂泥滩。有人用木板、竹板等物置在路上。下课铃响后,大家蜂拥而出,争先抢后去往餐厅。一路过桥闯关,成百上千只脚踏在竹木上,像是乱麻的雨脚,又像是奔腾的鼓点。人人如款款蝴蝶,点水蜻蜓,虽不说凌波微步,倒也健步如飞,有趣得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班上有一位女同学叫黎媛的,就不小心崴了脚。

崴了脚应该静养,但她坚持来校。黎母那时做舍管,方便对其照顾。我也因此认识了黎父,听人言,他是中学政治老师。我同他下了几局象棋,互有胜负。他当时对我赞许有加,话虽不多,但尤显真诚。

后几年,我在堂姐大婚的喜宴上,见到了黎母。她问我作何差事,我父答曰:“养猪”。黎母自然不信,然我父坚持。我早羞愧得低下头去,忙饮水不迭,恨不能钻入地砖缝耳。

第一学期末,一个寒冬腊月的傍晚,学校通知,高三学生要挪到原城关中学那栋旧楼里去。于是我们人手一张书桌,书桌上叠放着凳子,桌框内塞满书本和复习资料,排着队“搬家”,很像非洲大草原上迁徙的兽群。当时有谁可曾抬头,望见了天幕上的繁星点点,想到了人间的万千灯火;有谁可曾环顾,感受到耳旁鬓边徐徐跑过的微风,想到了初春二三月间直上青云的纸鸢;有谁可曾自省,听到了胸膛内那颗欢快跳动的心脏,想到了半年后那个严谨的考场上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都没有,我只记得大家有说有笑,难得享受这短暂如“放风”一般的欢愉时刻。教学楼、教室、窗户、灯光,犹如一只洪荒巨兽,撕碎了夜的衣裳。我们就在这血淋淋的战场,从没想过,青春的离别,原来是心头一道并不明媚的忧伤。

就在这栋旧楼上,我也曾和睿骥、天阳、萌蔚(还有一个九班的同学,总之是“骚”字辈的。)一起看向县城东南,在那里,正月十六晚上,一年一度的放烟花大型活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祖国北地朔风凛冽的晚上,月华流水,星子无光,花灯如潮,游人如织,人们被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充斥着,比肩接踵推推搡搡地走在荆山下、灵台上、溪水旁。烟花照亮了天际,正感叹上个形状,又被下个色彩惊艳,这个状如繁花,那个色如璎珞。霎时繁花似锦,璎珞流苏。当然,也照亮了我们坚毅朝气的脸庞。那时我们都没说话,只有忽明忽暗闪光的色彩映在我们漆黑明亮的瞳仁。

也就在这栋旧楼的四层,08年5月12日,一阵晃动,山河变色。起先我以为在楼背后大操场上工作的装载机撞了这栋单面楼,急忙忙走出门口,才发现大家都往楼下跑,于是什么也没拿,跟着人流噔噔噔下去了。到了楼前面的空地上,才发现西边的山里尘烟四起,人人面上皆有惊疑恐慌之色。很快有人上网查找,才知道是地震了。下午第一节正是班主任老刘代的历史,课上他宣布了学校今天放假的决定,并告诉我们76年地震时,他看到窑洞门上的栓子晃过来,晃过去。

下午的时候,商店安装的五部电话机被打爆了,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伍。那时候手机信号受到干扰,电话线倒是躲过一劫,可以和百里之外的家人通上消息。人人脸上带着焦急,问话显得语无伦次。为了照顾后面的人,店家一改往日作风,规定顶多只能通话两分钟。城里学生回家就好了,很少需要打电话询问平安的。

我们放假了,晚上也没有开晚自习。我独自一个人往城中心走走,去几个熟悉的书店逛逛。走过达溪河上方的桥,我看到一汪死水,正了无生气地躺在烂泥枯草中,映不出一点儿画面。达溪河百无聊赖,懒懒地流淌。5月,正是枯水期。它才不理人间事呢,哪管平地起波澜,大水漫金山。

晚上宿舍楼休息的时候,又有余震(到底有没有,谁也不知道,可能是谁落枕了,可能是心理压力大,也可能是真的晃了下)。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穿上衣服,摸黑下床,到楼下才发现男生才寥寥数人,而女生楼下已是人满为患了,有的怕冷,披着宽大的袍子,有的带着很多东西,看样子是要打地铺。我那时就很惊讶,这些弱柳扶风一般的娇滴滴的女孩子们,平时拧个矿泉水瓶盖都要人帮忙,今儿可真是大开眼界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啊。再看看男生,有的睡眼惺忪,趿拉着拖鞋一步一步往下挨;有的正跟同伴抱怨,用手掌捂着嘴巴,不时打着哈欠;更有的,压根儿没下来,还在梦周公呢。一梦千年,不过如此。有的人是醒来了,在装大爷,懒得下来。那个年纪,不可能看淡生死,纯粹是怕动,再加一点儿相信新宿舍楼的抗震级别。

曾经在看到过一位俄国作家这么描述,在遇到老人病危的时刻,男人们麻木不仁,无动于衷,手足无措,不知所谓,而女人们则麻利地打开抽屉,取出药品仔细验看,给病人服紧急药,然后打盆水,给病人擦脸,尽量让病人舒服点,收拾停当后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去请医生。他因此由衷感到女人在某些方面确实比男人实用,头脑清晰,判断准确,有作为,敢担当。“诚如是也。”

少年时期的相思和爱恋是理想化的,又是充满毁灭性的。书中贾宝玉之与林黛玉,梁山伯之与祝英台,罗密欧之与朱丽叶等,皆出于此理。少年时期密密麻麻的心事,写满了好几个大日记本。琼瑶《窗外》中的江雁容,《情深深雨蒙蒙》中的陆依萍,莫不如此。少年时期一厢情愿的欢喜和脱口而出的话语,也是愚不可及和令人冷齿的。几年后独自回想,“枉与他人作笑谈”罢了,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