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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万里否定苏联专家建坝治河方案

2001年,清华大学建校90周年大庆。生于1911年的水利系教授黄万里恰好与清华同年,8月20日,系里的师生们在一间会议室为病重的他举行了生日聚会,寿辰仅仅过去7天,90高龄的黄教授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在与癌症抗争了17年后溘然长逝。如果说他的一生是一部跌宕起伏的长书,那么贯穿始终的主题必定是治理江河,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章,关系着他一生荣辱的重要转折,就是三门峡。

三门峡狭窄的河床和湍急的水流一直被历代行船人视为畏途,到了20世纪,这却恰好成为拦洪建坝的有利条件,河床狭窄,便于截流,水流湍急,建坝后利于发电,而河床下坚固的花岗岩,人门、神门、鬼门的岩石岛结构又成为拦河建坝的最好基础。120人的黄河考察团在进行了大规模的查勘后,苏联专家组长科洛略夫认为:“三门峡是一个难得的好坝址,任何其他坝址都不能像三门峡那样综合地解决防洪、灌溉、发电等方面的问题。”在那样一个年代,这句“老大哥箴言”,对三门峡工程的决策产生了决定性影响。于是,同年夏天,人大召开一届二次会议,三门峡工程经全体人大代表举手表决一致通过。

1957年4月,黄河三门峡大坝工程动工。6月,水利部召集70名学者和工程师在北京饭店开会,讨论苏联专家的方案。在几乎众口一词的赞美声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弱却十分坚决的不和谐音,这来自两个书生——正当盛年的清华教授黄万里,和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技术员温善章。

黄万里毫不客气地否定了苏联专家的规划,他认为,三门峡修建拦河高坝,泥沙在水库上游淤积,会使黄河上游的水位逐年增高,把黄河在河南的灾难搬到上游陕西。而根据“河水必然夹带一定泥沙”的科学原理,“黄河清”只是一个浪漫而不切实际的幻想。同时,温善章的335米“低坝”方案,提出三门峡水库应以“滞洪排沙”为主,汛后蓄水发挥综合效益,大坝底孔应尽量放低加大,排沙出库,少淹地,少移民。

黄河是条多泥沙的河流,跟前苏联的河流不一样,他们的专家并没有泥沙河流治理的经验,正如原苏联水利科学研究院院长、著名泥沙专家康恰洛夫所说的:“科洛略夫对河流一窍不通,仅就工程角度考虑,无法理解河流,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而与此配合的是,在那个相信人定胜天的年代,我们的一些专家热情地提出以“水土保持”的方式保证上游减沙,从而解决泥沙淤积的计划。他们给出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数据:到1967年,来沙可减少到50%,到水利枢纽运用50年之后,可减少100%。

1958年,在黄万里等人的努力和周总理的争取下,三门峡设计方案作出了降低水位的让步——大坝按360米设计,350米施工,蓄水控制在340米;大坝泄水孔底高程从320米降到了300米——而这两点直接关系着淹没和迁移人口以及能把多少泥沙冲出去。

1960年,三门峡工程捷报频传,大坝基本建成,9月开始蓄水。而这之后,黄万里所预言的灾难也开始一一应验。在1年多的时间里,库区内泥沙淤积成灾,潼关河床抬高了4.5米,泥沙淤积向上游延伸,“翘尾巴”已直接威胁西北经济中心西安,关中平原地下水位上升,“八百里秦川”大片土地出现盐碱化和沼泽化。

1962年,水电部在郑州召开会议决定,并经国务院3月20日批准,水库的运用开始从“蓄水拦沙”转向“滞洪排沙”。汛期尽量泄空水库,暂不考虑发电和灌溉,只保留防御特大洪水任务。此后库区淤积有所减缓,但由于水库导流底孔被堵,库区淤积“翘尾巴”现象仍在继续发展。

1964年,经过一场关于三门峡大坝是否要改建,以及如何改建的争论,周总理在总结报告中说:“当前关键问题在泥沙……如不改建,再过五年水库淤满后遇上洪水,无疑将会对关中平原有很大影响。不能只顾下游不看中游,更不能说为了救下游,宁可淹关中。”他提出了两个确保,即确保下游、确保西安。于是,三门峡大坝第一次改建,在黄河两岸凿挖两条隧洞,铺设四条管道,泄水排沙,即“两洞四管”方案。

五年后的1969年,大坝第二次改建,将原坝底的8个排水孔全部炸开。这些12年前黄万里坚决请求“切勿堵死,以备它年泄水排沙起减缓淤积的作用”的泄水孔,后来依然按苏联设计用混凝土死死堵上了。而此时为了将它们一一重新打通,付出的是每个孔人民币1000万元的代价。

因为公开反对三门峡工程,又在1957年“引蛇出洞”的时候不合时宜地发表了《花丛小语》,黄万里理所当然地成了右派分子。而这右派帽子竟一戴就是23年。

1971年秋,鄱阳湖清华大学农场因血吸虫病肆虐停办。仍戴着“右冠”的黄万里教授被安排到三门峡大坝工程接受继续改造,在这里度过了6年时间——“我上午参加‘学习班’,俯首听批,下午扫地,晚上可以自己想黄河的事。”就是在工棚昏暗的油灯下,他完成了《论治理黄河方略》等许多重要科学论文。

1978年,清华大学三大右派之一的黄万里在全校最后一个摘掉了右派帽子,此时他已年近古稀。他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尽快投入工作:教书、著述。80年代,他又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完成了一系列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影响的高水平论文,1989年,黄万里以78岁高龄,应邀在美国12所大学作巡回演讲,1998年长江洪水后,87岁高龄的他终于获准给研究生授课。此时他已身患癌症多年,历经四次手术而大难不死,但他还是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授课权。他换了一身白西装,打上红领结,庄重地走进教室。

三门峡不能“一库定天下”

经过几次改建,三门峡水库的泥沙淤积问题大为减轻,但是,黄河洪水泥沙并未得到完全控制,下游防洪仍然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随着黄河下游河道逐年淤高,泄洪能力逐年下降,多年承担防洪减淤重任的三门峡水库已逐渐淤满,不能适应防御特大洪水的需要。为了继续保证黄河下游安全,“上拦下排,两岸分滞”的方针出台,即要在三门峡以下兴建干支流工程拦蓄洪水,提高分滞能力,加大下游河道泄量,排洪入海。

1994年9月12日,小浪底主体工程开工。

小浪底目标是建成后保证近二三十年内下游两岸广大地区的安全。而随着水库工程即将结束,有关三门峡大坝是否应该敞泄又引起了新一轮的争论。

一种说法是,小浪底水库完成后,其主要任务应该是解决下游的防洪减淤问题,替代三门峡水库承担防洪、防凌、春灌等任务,而三门峡水库只在特大洪水时配合滞洪运行。深受泥沙淤积之苦的陕西省,更是希望由此“解放”三门峡,敞泄拉沙,从而彻底解决长期以来的关中平原的泥沙淤积问题。

但是,不同意见也很强烈,理由是依靠小浪底“一库定天下”绝无可能!小浪底水库投入运用后,只有与三门峡、陆浑、故县水库实行“四库联调”,***同发挥作用,才能确保下游安全。如果失去了三门峡这个有力屏障,小浪底的设计目标就难以实现,下游的整个防洪体系也将被彻底打乱。并且如果三门峡敞泄,按照黄河水沙条件,小浪底5到8年即可淤满!

谁敢轻易拿“解放”三门峡与多变莫测的黄河赌命?由此可知,有关黄河治理的事业还远远没有结束,仍然会有一代又一代的人为着黄河的安澜做着不懈努力。

反对者做大贡献

由于三门峡大坝的缘故,每年10月至次年6月库区蓄水时,黄河便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美丽的湖泊,面积约200平方公里。从三门峡大坝至山西芮城大禹渡100公里间,碧波粼粼,一望无际。而每年的6月至10月,大坝泄洪放水,黄河又恢复了浊浪翻卷、一泻千里的本来面目,这就是1973年以来实行的独特运用方式——“蓄清排浑”。即汛期泄洪排沙,非汛期蓄水运用,使“水沙不平衡”变为“水沙相适应”。经过不断探索运用,“蓄清排浑”获得了很大成功,三门峡终于发挥出巨大的防洪、防凌、灌溉、供水、发电、减淤、生态等综合效益。

而三门峡大坝应对泥沙淤积的探索实践,又无疑为国内外多泥沙河流的治理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教训。如今“蓄清排浑”方式已被黄河小浪底、万家寨、长江葛洲坝等多泥沙河流水利工程成功借鉴。长江三峡工程泥沙淤积难题成为举世关注的焦点,最终也决定同样采用“三门峡方式”。就是汛期来沙较多时降低水位泄洪“排浑”,以减少淤积;而汛后即每年10月至次年5月,趁泥沙减少时“蓄清”,以供发电便利航运。

多年来,大批的学生到三门峡实习,大批的国内外专家、学者到三门峡考察,三峡工程的有关部门也亲临三门峡学习取经,黄河三门峡工程俨然成为国内外多泥沙河流治理开发的大学校。用一句话概括——世界泥沙研究看中国,中国泥沙研究看黄河,黄河水库工程泥沙研究看三门峡。

除此之外,三门峡还留给后人些许精神上的价值:1955年,全国人大通过三门峡工程时,没有人反对,没有人弃权,在热烈鼓掌中一致通过;到了1992年4月,三峡工程即将上马,全国人大2633名代表,以1767票赞成,177票反对,664票弃权,25人未按表决机器,通过了政府的提案。

对此,我国著名的水电专家、当年“三峡工程的规划论证”专家领导小组副组长兼技术方面负责人、如今的三峡二期工程验收专家组组长潘家铮是这样说的:“我反对全票通过,那个东西靠不住……如果对工程不够了解,不能确定赞成还是反对,投弃权票也正是一种负责的表现……而有一定的反对票更是正常而且必要的,我们可以从这些反对票里面来分析,从正面上吸取他的意见。”

“贡献最大的就是反对者”——的确,对于一项工程利弊得失的争论,只有听到了反对的声音,才能通过那些对不利因素的质疑,发现更多问题,从而解决更多问题。而那些能够坚持自己观点的学者,不仅是对学术负责,更是对人民负责,对国家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