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门前唱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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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大板,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姑娘,请女婿,就是不让小孩儿去”。

不知道这首儿歌,是否起源于北方,但在北方一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作为别人家的外孙女儿,一怀想起那些个姥姥门前唱大戏的日子,总觉得激动无比,甚至无意识中,早已把它当做一个隆重的传统节日,埋在心底。

每年农历的三月十八,姥姥村都要唱戏,至于这个习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打我记事起,每年都会在三月十八前几天隆重开幕,风雨无阻。而我便只管攒足了那激动的轻快无比的心情,等着礼拜天去姥姥家,去了以后,零食会有的,零花钱会有的,平日里见得到的见不到的大鱼大肉也都会有的。

姥姥家真的是个神奇的所在,我一直参不透,姥姥和姥爷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门迎差事和亲戚朋友。平时且不说,虽然住在村边儿,却仿佛是全村的中心,东边的邻居蒸了肉包子,西边的邻居做了莜面鱼鱼,都要来来往往给姥姥家送来尝尝,姥姥也不吝惜,过一会儿可能东家的包子就到了西家小孙子的嘴里,西家的鱼鱼给了南边从外地回来的大外甥,自己虽是什么也没吃着,却留下了一众掏心掏肺不分你我的街坊邻居。我们常给姥姥的评价就是,如果割肉不疼,自己的肉也能送给别人。所以,像唱戏这种日子,就更别提有多么热闹了。提前一个月估计就开始打电话通知了,远处的近处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得通知到,我们村儿哪日要唱戏了,一定要携平时不常出门的长辈,不上学的孩子,来家里吃饭看戏,一起热闹热闹。在姥姥这儿,亲戚不分远近,没有亲疏,不论贫富,仿佛远方亲戚这门亲在姥姥姥爷字典里根本不存在,来的都是至亲。唱戏这几天,姥姥家总会有很多人,姥爷在外地的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们,是肯定要回来的,借着唱戏的机会,儿时的兄弟姐妹们齐聚一堂,听听家乡戏,品品家乡菜,走走好久不走的乡间小路,看看老家惦记着的人,好不惬意。到了晚上,一众耳朵不太好的“老头儿”们睡到一条大炕上,自己倒是互不影响,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整个小院儿回荡。女人们在一起,边乐着听谁的呼噜打的最夸张,边谈着家常往事,或者明日要唱的戏,渐渐进入梦乡。

至于我,戏我基本是看不懂的,也不爱看。记得小时候姥爷给我讲过,三娘教子,打金枝,韩琪杀庙,等等,这些比较常演的选段,大致情节我明白,但让我安安静静跟着那些摇扇子坐马扎的老年人看一场,我基本做不到,我最喜欢的就是在戏场院瞎逛。现在看来再简陋不过的小地摊,那会儿简直就是琳琅满目,汽水、辣条、爆米花,雪糕、糖豆、瓜子仁儿,炸香肠,炸麻叶儿,凉粉、面皮、担担面,平日里想吃的东西摆到一块儿,简直就是孩子们的天堂。散戏的时候,走出戏院,马路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玩具,上了弦就能跳起来的铁皮青蛙,各式各样的风筝,一搓就上天的塑料竹蜻蜓,以及各种脸谱面具,每年都见,每年见了都走不动道儿,总要缠着姥爷买一两个才肯回家。

不过说到底,我最爱看的还是夜戏。全家人早早地就吃罢晚饭,等着放开场炮,炮声一响,证明离开戏不远了,全家老少齐上阵,像要去干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起向戏场院出发。戏园子在村外,又是北方的三月,庄稼基本刚刚种到地里,还没冒尖,没遮没挡,挺冷。但我和弟弟有特殊待遇,姥爷有一辆拉菜用的脚踏小三轮儿,这天姥爷早早就把它打扫干净,放上几件刘德华同款的军大衣,我和弟弟一溜烟钻到车里,生怕落下。姥爷在前面拉着车,我和弟弟在舒适的“卧铺车”上打打闹闹,姥姥和妈妈边谈论着晚上要唱哪出,边和一路上碰到的邻居们打招呼。村里的土路坑坑洼洼,幼小的弟弟早就在颠簸中昏昏睡去,远处的狗吠声此起彼伏,头顶上密布着眨着眼的星星,我悄悄盘算着一会儿到了戏场院,瓜子儿是买奶油的还是五香的,这就是我幸福童年的缩影。

一般到了最后一天晚上,是要唱歌舞的。歌舞在那时的农村,地位相当于现在的演唱会,基本十里八乡的年轻人都会来。这一天,坐着马扎戴着助听器的“老头儿”们基本不存在,院子里马路上,都是或站着或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遇到唱的好的,会鼓掌打口哨的那种年轻人,更有甚者,会不顾危险冲到台子前面跟人家握手,听妈妈说,我爸年轻时就是那个激动到冲去握手的人。

再后来,我上中学,还为了看戏,翘过周五下午的两节课,请假理由美其名曰,怕下午下雨回不了家,现在想想,家离四中一***就三四里地,雨小到连睫毛都湿不了,不知道,听到我理由的班主任是什么表情。再后来,姨姨谈恋爱结婚,有一年三月十八,正好出月子带着小弟弟回了家,小弟弟的嘴唇像果冻,全家人开心得不得了,围着他团团转,姥爷说,就跟着帅帅叫,小名儿叫二帅吧。再后来,我上高中了,夏天的时候舅舅也结了婚,有了豆豆,时间真的很奇妙,舅妈是平遥人,竟然慢慢也学会了一口流利的代县话。再后来,我要高考了,姥爷得了大病,肝硬化,老是吐血,面黄肌瘦,终日吃流食,成了一个遇一阵小风儿就会熄灭的灯捻子,没过多久,就没了。再后来,我到省城上大学了,我参加工作了,我成了一个整天忙忙忙的伪城市人。

时间太轻,回忆太重,展开了写,只怕得出一门巨作,再后来,我就只能抽点时间,待在太原写写过去的事情,我,也有四五年没看过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