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阅读课32:桑德堡(美) 诗歌

卡尔·桑德堡(Carl Sandburg 1878-1967) 有一首《雾》的诗,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雾来了,

踮着猫的细步。

他弓起腰蹲着,

静静地俯视

海港和城市,

又再往前走。

赵毅衡 译

把雾的轻盈、安静,跟猫联系起来,写的生动、深刻。诗人刻意赋予雾以生命,但除了描述它的脚步之外,并未刻画它的具体形象,给人缥缈朦胧的感觉。它似乎和诗人一样,以惊讶的目光注视着芝加哥的一切,终于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谨慎地趋步向前,仿佛想要轻轻触摸城市中的每一个角落,满足自己的愿望。在传统诗歌中的雾与自然万物是融为一体的,无论诗人笔下的雾浸透着怎样的情思,都给人“生于斯,长于斯”的感觉,而这首诗中的雾与背景之间的关系是陌生的,分离的,隔开的,雾仿佛是外来之物,正进入一个新的天地。这里正透露着时代变迁的深长意味,也是诗人艺术探索的一个见证。读这首诗,很容易让人想起中国的意象诗,像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等,却又写得不仅清浅,而是深刻而别有韵味。

看到一张桑德堡的照片,怀抱着吉他,眼神忧郁地看着远方,写出这样一系列诗歌的诗人,就应该是这样的形象。

作为诗人和传记作家,桑德堡出生于伊利诺伊州的格尔斯堡一个瑞典移民家庭。1914年桑德堡的《芝加哥》和其他8首诗在《诗刊》上发表,引起很大反响,毁誉参半。1916年出版的《芝加哥诗集》奠定了他在诗坛的地位。此后相继出版诗集《剥玉米的人》(1918)、《烟与钢》(1920)、《太阳烧灼的西方石板》(1922)、《早安,美国》(1928),长诗《人民,是的》(1936)和《诗集》(1951)。他与韦彻尔.林赛、埃德加.李.马斯特斯等形成芝加哥诗派、成为美国诗歌民主传统的继承者。此外;桑德堡还撰写过《林肯传》(***6卷,1926-1942)。

桑德堡生前素有工业美国桂冠诗人之称,他广泛取材于现实生活的作品,为读者展示出一幅视野广阔的美国工业社会的生动画卷。桑德堡的诗,在形式上继承了惠特曼所开创的那种粗犷、豪放,不拘音节、不用脚韵而有自然节奏的自由诗传统。读他的诗,眼前仿佛出现唐代的杜甫,却又多了浓浓的现代性。

有一种低声道别的夕阳。

往往是短促的黄昏,替星星铺路。

它们均匀地踱过草原和海的边缘,

睡眠是安稳的。

有一种舞着告别的夕阳。

它们把围巾一半投向圆穹,

于是投上圆穹,投过圆穹。

耳朵边挂着丝绢,腰间飘着缎带,

舞着,舞着跟你道别。睡眠时

微微转侧,因为做着梦。

邢光祖 译

我想起了海滩,田野,

眼泪,笑声。

我想起建造的家——

又被风刮走。

我想起聚会,

但每一次聚会都是告别。

我想起在孤单中运行着的星星,

黄鹂成双成对,落日慌乱地,

在愁闷中消隐。

我想要越过茫茫宇宙,

到下一个星球去,到最后一个星球去。

我要留下几滴眼泪,

和一些笑声。

申奥 译

也许他信任我,也许不,

也许我会嫁给他,也许不,

也许草原上的风,

海洋上的风,也许。

某个地方某个人,也许会说出。

我会把头搁在他肩上,

当他问我,我会说:好的。

也许。

申奥 译

下到两堵阴暗的墙之间

那里坚守铁的法则,

模仿欲望的声音。

疲惫过往的人们

耸着谦卑的肩膀

把他们的笑声甩入艰辛。

密尔顿给我们开启了地狱

让我们看一看。

但丁做了同样的事。

每个地狱都很独特。

一个是密尔顿的, 一个是但丁的。

密尔顿写下了一切他的

人间地狱。

但丁写下了一切他的

人间地狱。

若你为我开启你的地狱

而我为你开启我的地狱

它们将是两个独特的地狱,

我们每人都展示我们的

人间地狱。

你的是一个地狱, 我的是另一个地狱。

金舟 译

让奥斯特里茨和滑铁卢尸如山积,

把他们铲进坑,再让我干活——

我是草;我掩盖一切。

让葛梯斯堡尸如山积,

让依普尔和凡尔登尸如山积,

把他们铲进坑,再让我干活。

两年,十年,于是旅客们问乘务员: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到了何处?

我是草。

让我干活。

飞白 译

霜打松了玉米壳,

太阳、雨、风

都打松了玉米壳,

男工女工都只是帮一把,

大家都是剥玉米的人,

我看到他们,在西部的夜晚,

在烟熏红的尘土中。

哦大草原母亲,我是你的一个孩子。

我热爱大草原,心中充满痛苦的爱。

我在这里不追求任何东西。只盼望再一个日出,

— 个燃烧在天空的月亮,一轮明月倒映在河水之中。

我谈论新的城市,新的人民,

我告诉你过去是一桶灰,

我告诉你昨天是己停息的风,

是落下西天的夕阳。

我告诉你世上没有别的东西

只有一个充满明天的海洋,

一个充满明天的天空,

我是剥玉米人的兄弟。他们在日落时说

明天还是工作日。

赵毅衡 译

请把我放上铁砧,哦上帝,

捶我,揍我,打成一根橇棍

让我橇动古老的墙,

让我拆松古老的地基。

请把我放上铁砧,我上帝,

捶我,揍我,打成一根钢钉,

把我钉进拽紧摩天楼的大梁,

用烧红的铆钉安我在主梁上,

让我做个大钉拽紧摩天棱,使它穿过深 蓝的夜空,

刺进银白的星群。

赵毅衡 译

人会活下去,

一面学,一面错,人会活下去,

他们受了骗,给出卖了不算,又给出卖,

回到丰富的大地里重新生起根来,

人就是有这种卷土重来的本事,

你就是笑也笑不掉他们这种能耐。

一头巨象正在惊天动地的戏剧中休息。

人看上去老是疲倦,不够睡,象个谜,

是很多单位组成的一大堆,都在说:

我赚钱过日子,

我赚得刚可以过活,

却占尽我的时间。

要使我有更多的时间,

我可以替自己多做些事,

或者替别人多做些事,

我可以读书写字,

可以谈谈天,

找出事情的道理来,

这需要时间。

但愿我有时间。

人有悲和喜的两面:

英雄和流氓,精灵和猩猩,扭

着血盆似的大口在埋怨:"他们

收买了我,又出卖了我……这是把戏……

总有一天我会逃走……"

只要能大踏步,

踏过生存需要的边缘,

跨过糊口的冷酷界限,

人就会获得,

埋藏得同骨头一样深的仪式,

比骨头更轻的光明,

把事情想一想的空闲,

跳舞,唱歌,传奇,

或做梦的时光,

只要能这样大踏步跨过去。

一方面是五官所给予的限制,

一方面是对无限的不停的追求,

人遵从工作和肚子的絮絮的吩咐,

可是如果有机会,同时还会渴求着

那些五官的牢狱之外的光明,

那些比饥饿和死亡更永久的纪念物。

这种渴求才是真正的生活,

虽然荒淫无耻之徒已把它破坏和玷污。

可是这种对光明和纪念物的

渴求才是真正的生活。

人知道海水的盐

和风的力量

正在向地球四角冲击。

人把地球当做

休息的坟墓和希望的摇篮。

还有谁替人类说话?

他们跟星座和宇宙法律

音节和步伐完全合拍。

人是多姿多彩的,

就像放在活动的草色衬景上的,

一面分光镜在不停的分析光,

一架风琴在奏着不同的曲调,

一些幻光灯照耀下的彩色诗篇

在里面大海吐出雾来,

而雾又从雨中消散。

拉布多的黄昏落日缩短,

成为亮星的夜景。

在北极光所喷出的光明中,

沉默不做一声。

钢铁厂的天空熊熊一片,

衬托在暗灰色的朦胧中,

火花迸裂出白色的闪电,

人还要等很久,很久。

人终于会得到胜利。

兄和弟终于会站在一起:

这古老的铁砧嘲笑那些敲断了的铁锤。

有些人是收买不了的。

出生在火里的安于火。

星座们一点也不闹。

你不能叫风不吹。

时间是伟大的导师。

谁能活着没有个希望?

在黑暗中,背着一大堆悲伤

人大踏步向前进。

在夜里,一抬头就是满天星,

永远的;人大踏步向前进:

上哪去?底下是什么?

邢光祖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