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明白,这疯子怎么死的
“傻子”,“疯子”是人类社会中最为不幸的一。他们本与大家是同类,却受到非人的待遇。说他们的不幸不是发生在现在,而是上世纪中叶那个混乱的年代。那时候,人妖既已颠倒,何况是神智不清的人呢。
在我的记忆中,潍坊城区内有几位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傻子”和“疯子”,下面我要讲讲他们的故事;
第一位:“谭老板”
谭老板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疯子,而且具有攻击性。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两只手被绑在身后(也有的说是戴着手铐),披着一件破衣服或破棉袄,脸上身上总是脏兮兮的,嘴里咕咕囔囔地不知在骂谁。谭老板大概居住在东关的李家街一带,因为他经常在东风大街的南下河到李家街附近游荡。他无论走到那里身后都是跟着一大孩子,一些孩子总扔石头打他。因此他要么奔跑躲避,要么去追击那些打他的孩子,有时候还蹲下来,用那双被绑在后面的手拣石头还击。一双绑着的手能扔多远呢?因此,他那笨拙的行为只能招来更多的哄笑和更多的砖石。
听大人们说,谭疯子在解放前曾是一位很富有的钟表店老板,在老潍县城那个小地方也算个很富有的资本家了。年(一说年)7月底的一天夜里,驻扎在安丘的苏鲁战区挺进第二纵队第三支队突然袭击了日本占领下的老潍县东关商业区,抢掠了一大批商店,潭老板的钟表店也不幸被洗劫一空,因此他精神失常。从那以后,他见到穿军装的就骂,而且还打人。我曾见到过他在街上围着停在路边的军车高声叫骂,那脸上的青筋胀的老高,样子挺吓人的。家里人怕他惹祸把他的双手绑在了身后,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可有时家里看管不严,于是他就跑到大街上,招来许多的麻烦,往往被坏孩子们打的头破血流。
第二位:“阎王爷”
“阎王爷”是一位傻子的绰,因为他的面目十分丑陋凶恶,人送外“阎王爷”。有时小孩子不听话,大人们就吓唬说:“别闹了,“阎王爷”来了。”于是,小孩子就不吱声了。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他也居无定所,人们经常在街头上看到他,无论冬夏总穿一身破军棉衣,赤脚穿一双几乎只剩下鞋底的破棉鞋,提一个破篮子到处乞讨。有时候看到他扒下了那破棉袄来,光着膀子在阳光下捉虱子。那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好象是些疤痕。
其实后来回想一下,那人或许不傻也不疯。中,我记得有一次我和我的同学看到他坐在东风大街邮电局前的石阶上,手持一根元珠笔芯,在一张从墙上揭下来的大字报纸上写东西。出于好奇,我们壮起胆子凑上去问:“你写什么?”他看我们几个孩子没有恶意,十分肯定地说:“给写信。” “哦,给委员长写信?” 我们更奇怪了,更想知道个究竟。“为什么要给他写信啊?难道你认识他?”我们继续问。他说自己曾是朱老总的兵,因此要给他去信。
看他满脸污垢,浑身上下包在象一团烂棉花里的样子,打死也不相信他的话,于是,骂了他几句:“你是的兵,的兵吧!”,嘻嘻哈哈地跑开了。后来,我们还把此事报告了老师,老师还夸奖我们“阶级斗争觉悟高”呢。
也有的人说,“阎王爷”解放前的确是一个当兵的,但在战争中负伤,失去了记忆和所有的证件,谁也搞不清楚他是属于哪一方的兵,因此只能落得个满街流浪的命运。
记得好象是七十年代初的冬天,滴水成冰。一天早晨我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看到安丘巷北端路西的一个大门前聚集了一人。挤进去一看,呀,门洞里地面上躺着一个人,正是“阎王爷”。他还是穿着那身破烂不堪的棉衣, 脸是紫色的,胡子乱蓬蓬,上面结满了冰霜,看起来早已经没气了,一位民警正在附近查找着什么。我注意到墙角处还有一堆早已熄灭了的纸灰,估计他在夜里曾经同严寒进行过最后的较量,但还是被死神带去见了真正的“阎王爷”。
“阎王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只给人们留下了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第三位:“哏仙”
不清楚为什么人们叫他“哏仙”,只知道“哏仙”是位老实巴脚的傻子,他应该住在后门街附近,在东关的大街上总能看到他拖拉着一个的木板车,上面不是载着一个旧麻袋就是些煤渣、柴草之类的杂物。那小车的轮子其实就是四个旧轴承,因此在柏油马路上滚动起来“哗-哗-”地响声很大,老远就能听得到。
“哏仙”家里一定很穷,否则为什么会让一个傻呵呵的他外出拣煤渣,拾柴草?一些坏孩子喜欢欺负他,或拿他开心。有时一顽痞的孩子围住了“哏仙”,为首的一位抓住他拉车的绳子:“喂,把你拣的煤渣送我家里去,要不扒下你的裤子!”说着,几位小喽罗上来开始拉扯他的裤带。“哏仙”急了,一手抓着扎腰的带子,一手拽着车子,拼命地挣扎并嚷嚷着:“俺不,俺不,俺娘还等着俺回家做饭呢!”。。。
还有些坏孩子远远地用弹弓或石头打他,“哏仙”就没命地躲避。有时候,他的弟弟放学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就会挺身而出救他的傻哥哥。“哏仙”的弟弟智力正常,只是有点驼背,在那年头也是经常遭人取笑的对象。于是,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有时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些孩子在后面起哄和追打,“哏仙”在前面落荒而逃,他的驼背弟弟则在后面拼命地抵挡,那是一个想起来就让人心酸的景象。
第四位:“黄邪巴”
“邪巴”的“邪”在这里音“爷”,是俺们潍坊那地儿的俗语,也即“傻子”的意思。说他傻有点奇怪,因为他是大学生,还是潍坊柴油机厂的工程师呢。
可傻子就是傻子,在潍柴或者工人新村附近经常可以见到他的傻样。只见他戴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衣冠楚楚,皮鞋铮亮,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数着自己走过的步数,口中还念念有词。当数到某一个数值时会停下来,用脚在地上划一条线,做个记,然后继续走,继续数下去。于是,一些顽痞的孩子就跟在他的身面,亦步亦趋地故意大声数数,以搅乱他的思路。因此,如果他数不下去了,或是发现自己数错了,就会返回到上一个划线的地方,重新数,重新走,那股认真倔劲儿真让人俊不禁。
据说“黄邪巴”是一个情种,因为谈恋爱失败而精神失常。或许是因为他一副文质彬彬老老实实的样子,没有人会去打他,欺负他,也算傻有傻福。其实,在那个混乱的年头陷入自我封闭的他,超然于社会上的武斗派仗及阶级斗争之外,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第五位:“邪巴妮”
前面讲了,“邪巴”即傻的意思。“邪巴妮”(“邪”音“爷”)是潍坊当地是一位很有名的傻子,不仅因为她是女的,而且还因为她的长相不是很难看。
我家前住在潍坊城关,记得那是一条很深很窄的过道,解放前原属一家大财主的宅院,人称“十一宅过道”。我家在靠近过道口附近的一个院落里,而“邪巴妮”家则在过道尽头的另一个院落里。
“邪巴妮”当时的年龄大概在30岁左右,打扮的还算整齐,只是有点不伦不类。比如说她有时穿一件带着破洞的大红毛衣,披一条黑色长围巾,裤子上却是补丁罗补丁,胳膊上时常挎一个蓝子,里面装着几个空罐头瓶子。
总见到她挎个蓝子出出进进的,不知道她的生活来源是什么。听大人们说“邪巴妮”姓于,还有一个姐姐住在李家街附近。她在解放前上过学,属于知识女性,可惜嫁错了人,她的丈夫是军官,解放前跑了,只留下疯疯颠颠的她。
有一回听我妈说;一天晚上下夜班回家,路过那黑黑的过道时猛然间身后“铛啷”一声响,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邪巴妮”坐在黑影里,手里还纂着一把菜刀,不知所为何事。
其实“邪巴妮”从来不攻击别人,倒是一些坏孩子总欺负她,用石头打她。有一年过春节,我跟着哥哥外出拜年,在南门外的马路上看到“邪巴妮”。只见她挎着那个蓝子在街上拼命地跑,后面有一些孩子追着用鞭炮打她。只见她一边跑一边哭喊着:“俺又不是“邪巴”,为什么要打俺?”那样子可怜极了!
后来我们家从城里搬到了东关,好多年就见不到这位“邪巴妮”了。可是,许多年后,一个性的新闻又牵扯到了她。
我上中学的时候,学校的党支部书记姓G,是一个很文静的知识型干部,在老师和学生中口碑不错。我高中毕业后下乡,一年后突然听说G书记自杀了,而且是因为这位“邪巴妮”,听起来不可思议。
听别人说,G书记跟这位“邪巴妮”私通,而且不止一年了,被人发现并堵在了一个间里。那年头,不象现在的们随随便便就可以搞个“三奶”、“五奶”的,婚外恋可是件很严重的事,在社会上能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况且还是跟一位疯疯颠颠的人,上级因此让他停职检查,交代问题。我们都知道G书记是一位很极爱面子的人,从来做事小心谨慎,说话都没有大声,跟一位疯女人私通,该是多么丢人的事啊!G书记大概承受不了巨大的社会,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里,吊死在离他家不远一个大水湾边上的老柳树上。至于那件传闻的真假呢,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说起来G书记家跟我姥姥家是街坊,论辈份我母亲该称他为“叔叔”。G书记家在解放前家境不错,他本人也是北关街上的秀才。读书,上学,解放后参加工作,好不容易熬成了一所中学的书记,却命丧在一个传闻上,实在让人叹息。一些知情人讲,G书记跟“邪巴妮”解放前曾是中学同学,或许还有一段感情纠葛,可“邪巴妮”嫁给了军官,G书记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后来兵败,“邪巴妮”因丈夫不知去向而且变的神经兮兮,生活都成了问题。G书记或许出于同情而私下里悄悄地接济她,只是不知怎地让人抓住了把柄,于是掀起了悍然。
正如鲁迅先生当年为阮玲玉自杀所写的文章《论人言可畏》,G书记也是死于这杀人不见血的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