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佛系的武侠男主居然是他?古龙笔下的游侠翘楚,浪子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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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7年底开始,佛系一词霸屏朋友圈了。一时间,哪里都是“有也行,没有也行,不争不抢,不求输赢”等“佛系”语录。
这种有点“丧”的佛系青年,自然引来了各路批评。本来嘛,我们的主流文化一直是积极入世、进取上进的儒家文化,如今大家都这么丧,可怎么得了呢。
但亚文化有它存在的意义,也不必太当真,谁不是一边佛系自嘲,一边努力的生活呢。
我这个反应一贯迟钝的人,努力的找出一位佛系的人来解读,那就是小李飞刀李寻欢。
李寻欢是个怎样的存在呢?在古龙笔下备受宠爱,他出场很多,不但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是男主,就连《边城浪子》、《飞刀又见飞刀》中,他的传说还一直在江湖中流传。其人实属大神般的存在,在古龙作品中也是颇有影响力的。这从古龙好友写给他的挽联“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可见一斑。
这不像金庸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后者的书汇聚成一个大的系统,是所谓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因而,金庸的大侠难有丧的,古龙的侠客们几乎个个都丧。就连他笔下神话般李寻欢和楚留香,自带游侠翘楚、浪子班头的颓废气息,他们自成“小我”的一派,流落江湖,随遇而安,实则代表着孤独寂寞冷的现代青年。
尤其是李寻欢,从出场就很“丧”:
李寻欢打了个呵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车厢里虽然很温暖、很舒服,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厌恶。他平生最厌倦的就是寂寞,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
不打呵欠的时候呢,他是个懒癌患者,除了用木头雕刻林诗音,就是喝喝酒。他最讨厌麻烦,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平生最怕麻烦,麻烦为什么总要找上我?”为了躲避麻烦,他把家产和林诗音都交给了龙啸云托管,把自己的健康和生命都交给了无常的命运托管,离群索居,流浪关外,寂寞又病,已经丧到不能再丧了。
但如果李探花只是一位丧到不能再丧的中年大叔,怎么会担纲古龙的书中男主?怎会有这么多粉丝对他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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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忘了,佛系的优点在小李探花身上也深有体现:他平等待人,对陌生人和善,对朋友绝不打诳语,甚至到了贴心贴肺的地步。
比如,他这个排名第三的江湖大佬,居然会主动结交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他看到阿飞独自在雪地里行走,邀请人家上车同坐。阿飞不知他的底细,冷冷拒绝了他的好意。热脸贴了冷屁股,李寻欢居然也不恼怒,还继续撩人家小朋友:“等你买得起酒的时候,你肯请我喝一杯么?”
阿飞无奈,答应他有钱时请他喝酒。两人就此结交。这样的安排是意味深长的。按理说,阿飞是个和佛系截然相反的少年,他爱出风头,爱惹麻烦,锋芒毕露,和李寻欢最是不同,但这两人神奇地结为了好友,彼此间肝胆相照。
这说明了什么?很多作品中,作者都会在主角身边安排一个和主角很相似的镜子人物,比如《红楼梦》里的晴雯就是黛玉的代言人,而袭人俨然是小宝钗。《阿Q正传》中,小D是阿Q的少年版。
由此可推知,阿飞,就是年轻时的李寻欢。这样看来,李寻欢喜欢阿飞就有理可循了。那就更有意思了,一个毫不佛系的少年,是怎么变成了一个佛系中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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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想见,当李寻欢高中探花、笑傲科场时,他肯定不会是后来的那副一切“都行、可以、没关系”样子。当他父母俱在,和表妹一起在李园看梅花赏雪吃橘子时,他也不会佛系的那么彻底。
从精神动力学层面该这样解读:父母遗传给他高智商的头脑,表妹给了他完美的爱情体验。学业上的成功,给了他自信。书香世家的环境,给了他很大的资源。但从他的家族史来看,这个家族是个不快乐的家族,他们从祖辈、父辈起就一直有块心病:他们家三代人虽出过七个进士,但离状元还是差口气。
老李探花只希望两位儿子能弥补家族遗憾,没想到大李一考是个探花,老李探花失望之下,人早早过世。大李可能也自觉愧对父亲,不久也离世。这样一来,李寻欢也心灰意冷,“索性辞去了官职,在家里疏财结客”。
搁在心理医生眼里,这一家人明显是适应障碍伴抑郁,明明是探花命,却一直要往状元上够。正应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李寻欢在这样心理不健康的家庭里长大,小小年纪就饱尝丧亲和抑郁之苦,所以他气质中有一层像诅咒一样的忧伤。
根据心身疾病的关联,终日忧伤且好思考的少年,身体也会出问题。就像魏晋时的一个典故“看杀卫玠”。卫男神身体也不好,又天天为谈玄伤神,加上日夜奔波,所以到了南京一命呜呼,空留下一个美好的传说。
李寻欢也是一样,他的贵族式的忧伤,他不规律的饮食和物质滥用(饮酒过量),导致他得了肺病。
李寻欢叹了口气,自角落中摸出了个酒瓶,他大口的喝着酒时,也大声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他不像是古龙笔下的郭大路,那是一个快乐的粗人,想尽一切办法穷开心:
郭大路望着院子里的白雪梅花,喃喃道:“这梅花若是辣椒多好。”王动道:“有什么好?”?郭大路道:“你看,这满地的雪岂非正像是面粉,配上几根红辣椒,岂非正好做一碗辣乎乎的热汤面。”
和郭大路比起来,李寻欢忧伤的不可理喻,外加极度矫情。但李寻欢从小生长在那样一个历代缨鼎的显赫门第,你让他怎么能屏蔽一切的教养,去追求郭大路式的简单快乐呢?
当这样一个忧伤且病态的人遭人暗算时,没有亲友可依傍,只有一个龙啸云挺身而出,救了他和林诗音。几乎是孤儿的李寻欢,受了如此大恩,当然对龙啸云感激涕零,当场结为异姓兄弟,恨不得为对方两肋插刀,以命相报。
龙啸云爱上了林诗音,以李寻欢的性格和教养,他当然能做出割爱相让的举动。他本来就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怀疑,对自己承担的使命充满了怀疑,本来一切都是无常,一切都不完满,所以,他的内心一点点变的越来越佛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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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佛系里升华出一种隐忍明澈的独特气质。
比如他回李园之前误伤了恶少龙小云,自知宠子的龙啸云不会放过他,他还是照样负荆请罪。
当龙啸云假模假式的接待他,说“就算你打死那个畜生(指龙小云)也是应该”时,他赧颜不语。龙啸云暗中设了梅花盗的局,虚伪做作地集结了赵正义之流对付他时,他明知道龙啸云那一搂,使他的飞刀出不了手,使他被污蔑成梅花盗,却选择了不声张,配合对方演戏演到底。
佛系讲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隐忍这个词本身就很禅宗,很佛教,放在这里,更包含着一种世事洞察后的练达与宽容。
别人以为他傻,从都到尾都被龙啸云戏弄的丢人现眼,又是被骂,又是被绑,又是被一路点了穴位,送上了少林寺。但他其实最是冰雪聪明,他不想龙啸云的痛苦无处发泄,所以甘愿被俘。他不想林诗音因为挂念他而搞家庭矛盾,所以自请离开龙家,到少林寺解决问题。
到了少林寺之后,面对真正的梅花盗荼毒佛家圣地时,他忍无可忍,气场全开,很快就逼迫地幕后凶手现行。
他不是没有善恶观念,他不是不知道人心险恶,却很优雅大度地一一笑纳了这些恶意和残忍。 他是个长情念旧的人,对待亲近的人不愿表现的太过激烈和决绝,他又是个温和执中的人,做事不仅讲究效率,还要追求精致和美感。
但这一切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很是矫情和虚伪,比如他和龙啸云的暗战,终于被戳破了,他当着龙啸云的面这样向林诗音解释:
你可知道他就是为了怕我来将你的家拆散,所以这样做的!只因为他将这个家看得比什么都重,更将你看得比什么都重……
在朋友面前,他一再为龙啸云辩白:
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值得别人原谅的。
这些话在理是在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都不对劲。我要是龙啸云,我也觉得这话是羞辱,是辱骂,甚至这种贵族式的羞辱更能蚀骨销魂,杀人于无形。
李寻欢不是不知道,但他没办法背弃自己的过去和历史,修养和教育,变成另一个人,用市井的方式去解决感情危机:和龙啸云开诚布公地去决斗,去比拼,去绝交。
文人和别人绝交,一般都是出了原则性的问题——嵇康当年和吕巺绝交,是因为对方做了禽兽不如的事,让他颇为不齿。他和山涛绝交,有可能是后辈文人起的标题误解了他的本意。
李寻欢聪明绝顶,他知道他对龙啸云怎么做都对不了,所以他心怀愧疚,他知道他有负于林诗音,所以一生背负着深深的罪恶感。他反复强调自己曾犯下的错误,一再责怪自己:“任何人都没有对不起我,只有我对不起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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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高阶的佛系男子,李寻欢有一种迷之表情,那就是笑。当年佛陀拈花, 迦叶 一笑便深得佛陀之心;大肚弥勒和善一笑,让世人皆得佛之三味。最典型的当属《妖猫传》里的日本和尚空海,就从他一脸淡定的微笑,就知道他是主角担当。
佛家讲究人人平等,讲究宽恕,所以李寻欢极少对人傲慢,他对待很多敌人,都有笑的表情。
除了他中毒将死之际,酒杯都拿不稳,酒全都洒在衣服上时一本正经道:“衣服兄,多承你为我御寒蔽体,我敬你一杯!”
其他很多场合,他都是欢脱睿智的:
李寻欢道:“但在下这件貂裘,阁下只怕还找不出第二件来。”
少年道:“哦,阁下这件貂裘上难道还有什么花样不成?”
李寻欢正色道:“别的花样倒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有双眼睛。”
少年听了李寻欢的话,怔了怔,嘿嘿冷笑着道:“有趣有趣,阁下的确有趣得很,貂裘上居然还长着眼睛!”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这件貂裘上若是没有长着眼睛,又怎会看见阁下的宝剑,又怎会躲得过阁下自背后刺来的一剑呢?”少年脸色立刻变了,一双手已气得发抖。
在李园里面对满口仁义道德的赵正义时:
赵正义跺了跺脚,道:“你既已出关,为何偏偏还要回来?”? 李寻欢微笑道:“只因我对赵大爷想念得很,忍不住想回来瞧瞧。”? 他每次怼赵正义等人时,都是变身段子手欢哥的节奏:
赵正义板着脸道:“黄金美人,等闲事耳,我们杀你,只不过是为了要替江湖除害而已。”李寻欢大笑道:“好光明呀,好堂皇,果然不愧为铁面无私,侠义无双!”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徐徐道:“但阁下为何还不出手呢?”赵正义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转来转去,也不开口了。李寻欢道:“哦,我知道了,田七爷‘一条棍棒压天下,三颗铁胆镇乾坤’,赵大爷想必是在等着田七爷出手,田七爷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了,是么?”田七双手背负在身后,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李寻欢道:“田七爷难道也在等着公孙先生出手?嗯,不错,公孙先生‘摩云十四式’矢矫变化,海内无双,自然是应该让公孙先生先出手的。”公孙摩云好像忽然变成了个聋子,连动都不动。李寻欢仰天大笑道:“这倒怪了,三位都想将我杀之而后快,却又都不肯出手,莫非三位都不愿抢先争功,在互相客气?”
你看,他这种佛系的云淡风轻、浑不着意的调侃里,其实还是有着善恶之别。他随遇而安的生活后面,是断舍离,是极简主义。他有是非观,他有知情意,他是佛系,却也有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