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指挥了松山战役?

对于抗战中缅北站场的松山战役的指挥官,目前有两种版本。一个说法是远征军第八军军长何绍周,一个说法是第八军副军长李弥。两种都有理有据。来源不外乎是两本纪实文学——邓贤的《大国之魂》和方知今的《血战滇缅印》。

两位作者都是与历史事件休戚与***的当事人后裔。

邓贤的父亲当年是学生兵,家庭比较优越,受蒋委座“十万青年十万军”的感召,奔赴印度的蓝迦特练营受训,毕业后在某炮兵团当陆军上士,战后又在金陵大学机械制造系深造,并投到数学大师华罗庚的门下,成为一名出色的数学工程师。十年浩劫中被打倒。

方知今的父亲方靖出身寒微,投考黄埔军校四期,官拜国民党军七十九军中将军长,在解放战争中被俘,一九六六年得到特赦,曾任全国政协委员。在抗战中,方靖是陈诚的亲信,做政协委员时口述过《六见蒋介石》一书,足以为历史见证人。

作者邓贤和方知今,为恢复历史本来的面目,皆反复实地勘查,广泛取证,并直面采访当年远征军幸存者,上至将领,下至普通一兵。可以说,两人都掌握了第一手资料。

那么,对于“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松山战役,堪为缅北滇西站场转折点的惨烈血战,其实际指挥官,是军长还是副座,二者却有分歧。

《大国之魂》的“松山大血战”一节是这样说的:

第八军原为中国远征军总预备队,驻昆明。军长何绍周,军政部长兼总参谋长何应钦的侄儿。何氏虽然身为中将军长,实际并不擅长打仗。尤其不擅长与日本人打仗,因此每有战事或遭遇激烈战斗,便将前线指挥权慷慨交与副军长李弥,自己蹲在第二线掩蔽部里观望。

李弥,号文卿,又名炳仁,云南腾冲人氏,农民家庭出身。该员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一九二四年投笔从戎,在滇军里做勤务兵。二十年戎马生涯,历经大小百余战,终于官至少将副军长兼荣誉第一师师长。当然,少将副军长决不是李弥的最高理想,如果说中国的何绍周们是依靠皇亲国戚裙带关系后门后台轻而易举取得高位的,那么平民出身的李弥们便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功劳、汗水、忠诚、狡诈,以及察言观色、忍辱负重、卖身投靠、铤而走险等等来实现。

总之李弥们付出的终归比得到的多得多。

……

面对坚如磐石的松山阵地,中国军除了死伤累累,几乎无计可施。李弥心一横,将指挥所搬上前沿阵地,亲率参谋长及美军顾问到主攻团督战三日,方才昭然省悟。他在作战日记中留下后话云:

“……攻打松山,乃余一生之最艰巨任务。敌之强,强其工事、堡垒、火力。若与敌争夺一山一地得失,中敌计也。其工事,肃清其堡垒,斩杀顽敌,余始克有济。”

也就是说,松山之战不应以占领山头为目的,而必须将敌人堡垒逐个予以摧毁,消灭其有生力量,最终始能大功告成。

后面还有当年老兵的叙述:

“据我个人所知,国民党军队里没有督战队,也许只是我所在的部队没有。荣一师攻下子高地,被敌人反攻,李弥急了,亲自率领敢死队上战场。

“你问松山战役取胜的关键在哪里?我看除了中国官兵打得勇敢和美国飞机支援外,战术原因主要有三个:第一是李弥及时调整战术,第二是使用火焰喷射器,第三是爆破子高地成功。”

叙述人陈伟是当年三〇七团副团长,伤愈后升任团长,历任少将师长,一九四九年在广州率部起义。做过昆明市政协文史委员会委员,《昆明文史资料》编辑部编委。

张羽富,男,六十六岁,原国营陇川农场二分场场长,离休干部。……很高兴有人从省城大老远来同他聊聊往事,尤其是扯扯那些不好写进档案又始终让人耿耿于怀的历史旧账。

 

“……打大垭口的时候,李弥想出一个办法,从炮兵调来几门小钢炮(山炮),抵近地堡直射。这样起了一些作用。炮兵消灭不了的死角,就由我们工兵用火焰喷射器解决。

“八月二十日早上,……所有的部队都撤下大垭口,李弥下令起爆。那天卫立煌、宋希濂、何绍周都早早地过了江,还有几个美国将军和高级顾问也在掩蔽部观看。工兵营长亲自摇动起爆器。我看见他的手有些抖,……开始似乎没有动静,过了几秒钟,大地颤动一下,接着又颤动几下,有点像地震,掩蔽部的木头支架嘎吱嘎吱晃动起来。……

“……那些日本人眼看大势已去,拼命反扑……李弥急红了眼,抓一顶钢盔扣在头上,亲自带特务营上了松山主峰阵地。九月六号那天我看见他从主峰上被人扶下来,眼眶充血,胡子拉碴,呢军服变成碎片,打一双赤足,身上两处负伤,人已经走了形。

“松山战役好像就是李弥从主峰上下来的第二天结束的。那天夜里枪声响得特别凶,还有许多爆炸声。听说日本人手榴弹打光了,就扛起迫击炮弹柱石头上砸。后来打到中午,枪声才渐渐稀了。大概下午四、五点钟,山上传来消息,说胜利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李弥坐在指挥部外面一块石头上,参谋跑上前向他报告,他没动,仍然僵直地戳在石头上,接着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

在这里,张羽富提出了,是李弥调整战术,并想出的办法,用山炮抵近地堡直射,才对敌构成了有效的火力打击。并且,亲自率特务营攻打主峰。

在《血战滇缅印》中,方知今却花费了两章半的笔墨来叙述何绍周如何指挥作战:

 

卫立煌召见第八军军长何绍周,要求第八军派部队接替松山攻击任务。

何绍周是何应钦的侄子,何应钦因膝下无子,便过继何绍周为子,所以这位少爷军长浑身是刺,对谁都不买账。部队开到滇西,他对长官部的兵力部署很有意见,现在听说又要他分兵去攻松山,怨气顿时膨胀,竟然质问卫立煌:

“钧座,第八军四月中旬奉命开到滇西,长官部即部署:第一〇三师驻云样——弥渡,第八十二师任保山西部江防,荣誉第一师第一、第二团在镇安街,第三团第三营守卫保山机场,好好一个军,被拆得七零八碎,现在又要抽调一部去攻松山!请问是何道理?”

卫立煌早已风闻这位何大少爷“软硬不吃”,在谈话前参谋长萧毅肃就跟他“打招呼”要“好说好商量”。但他不信邪,就是要去去少爷脾气的火。……

 

……

 

在国民党军界,仅靠父辈权势裙带关系,是不能服众的。……何绍周的傲气,自然也决非仅靠何应钦的权势,他早年曾进过日本步兵学校深造,又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身经百战,颇有作战经验和指挥才能。所以他在松山攻击战中,兵力部署和指挥方面还是颇有独到之处的。

第八军的阵容也比较整齐:由第一〇三师、荣誉第一师及第八十二师组成,李弥任副军长兼荣誉第一师师长,梁筱斋任军参谋长。

 

……

接下来概括了一下何绍周如何从第一〇三师起家,打过淞沪会战,如何弹压了杂牌的第八十二师一个团的哗变,并铁腕整训了这个杂牌军,使之成为善战的正规军。

然后开始第二次攻打松山,却收效甚微,一月之久却未能克下。卫立煌接到蒋委座的死命令,限于“九一八”之前必须攻下松山,否则自军长以下团长以上,以贻误戎机论处,绝无宽贷。何绍周却先跟卫立煌发了脾气,说这种填人的战法不能再打下去了,于是跟卫立煌冲突起来。第八军副军长李弥和参谋长梁筱斋不断替何圆场求情,卫立煌也说了些掏心掏肺的话,才缓和了气氛。何绍周虽然坚信,“松山最后是能打下来的,但我何某不要‘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辞职!”

最后卫立煌只好祭出委座手谕,军令如山,众人只有忌惮。

 

何绍周再不敢发少爷脾气了。于是在卫立煌主持下,认真研究破敌之计。

大家都说炮兵远距离轰击难以奏效,卫立煌当机立断:将炮兵阵地移至敌阵地近处,直接命中后一点多发,达到纵深摧毁效果,这样做炮兵有被敌人摧毁的危险,但卫立煌认为即便付出代价也是必要的。战术是:大炮直接命中,迫使鬼子退守下层掩蔽部,步兵即可突进。再以火箭筒补击“凿孔”,火焰喷射器对准“孔”射入火焰,将鬼子彻底消灭于堡内。

王景渊提出的办法也得到卫立煌肯定:以挖交通壕方法由进攻阵地末端向敌阵地延伸,接近敌堡再进行坑道作业,至敌堡下进行爆破。

兵力部署调整:调第三〇八团加人第三〇七团左翼,调第二五五团主力加强阴登山方面。

在这里,移近炮兵阵地,直接命中敌堡达到纵深摧毁效果的战术,并非是李弥提出,而是归于卫立煌。并且,只字未提第八军战斗指挥权的交接转移。

 

正主未亡,副职焉敢僭越?

—九四四年七月二十六日,第八军在松山再度发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