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我和岳父的文章:岳父的故事
三年前的冬天,86岁的岳父走了。那天是农历腊月初九。
岳父一生坎坷, 用?不容易?来形容很恰当。1944年他的父亲便撒手人寰,给他和母亲留下的是年迈的爷爷还有年幼的弟妹。那一年,他只有16(虚)岁。生活的重担,过于沉重的过早地落在了这个尚未成熟的少年肩上。也许,正是这种特殊艰难的生活环境,铸就了他不屈不挠的倔强性格。没有家底,一穷二白,没有外援,无依无靠,单凭着一股贫穷不移志、困难不低头的精神,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赡养爷爷,孝敬母亲,照顾弟弟,看护妹妹,养活全家。那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连年战乱的年代,普通家庭生活都困难,何况又是这样一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家庭,谈何容易。这其中他遇到多少困难,碰了多少钉子,吃了多少苦头,饿了多少肚子,流了多少眼泪,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我们只知道,生活的重担没有把他压垮,而是让他更加成熟,克服了一个个困难,度过了那险恶的时光,弟弟妹妹逐渐长大成人,于是他又张罗为弟娶妻,送妹出嫁。桩桩件件,那一件不需要筹备钱物,哪一件不需要操心费力。不可想象的是,他看到弟弟天资聪慧,可堪造就,就想法供弟弟上学,哥哥热心,弟弟用心,弟弟不但读完了小学中学,还考上了哈尔滨军工大学。而这一切全靠他一副肩膀挑着担子卖茄子换来的学费。
岳父对弟弟妹妹尽抚养呵护之责,弟弟妹妹对他深情敬重。许多年后,岳父还记得有一次他和弟弟在水边玩,哥哥不小心滑进水坑,弟弟见状大呼哥哥,随即跳进水坑去救哥哥,虽然有惊无险,足见手足情深。在弟弟妹妹眼里,哥哥是依托是靠山是家长,直到老年弟弟早已退休多年,妹妹也年近八旬,仍然十分敬重这位恩重如山的老哥哥。
我和岳父接触最多的还是在最后20年里,我的爱人和她的两个妹妹都在衡水工作。那些年,每逢秋收结束地里没有了农活,岳父岳母便应邀来城里居住,直至临近年关。这期间,在我家住的最多,因为我和岳父是同村,岳父健谈,说起东邻西舍乡里乡亲来情况比较熟悉。再者,我和岳父都喜欢看戏,我家的电视经常被11频道占据。说起村里的事,从东头到西头,从过去到现在,内容丰富:xx被日本人杀害,xx自知无才把媳妇转给他人......,他还说:?我在你们家上过几天私塾,......你二爷教我们等等。?说起私塾,他还是真上过几天,不过因贫穷退学早,所以他实际上没上过什么学。然而,岳父还净做有文化的事。四邻八家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要去帮助记记账,写写对联,为人热心,所以人缘极好。在他屋里,我见过他自己写的对联:?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勤是发家富贵根,俭是持家聚宝盆?。
岳父没学过数学,却能当会计记工分,在大跃进年代,社员们深翻掘地,按亩记工分。这可难坏了原来的那个记工员,因为社员们掘地面积都是用米量出来的,平方米怎么也变不成亩。听说岳父能写会算,就请他出马当记分员兼会计,原来的那人不服,每天晚上记分的时候悄悄地站在岳父身后看,看了几个晚上,那人沉不住气了,抓住岳父说:双圈哥,我站在你身后看了一集(五天)了,怎么也看不明白,这平方米怎么折成亩的呀。岳父心说,我心里算的,你怎会知道,看他着急的样子,就说,平方米加上他的一半就是亩了,某人掘了200平米,加上一半100就是300,那就是0.3亩,那人恍然。实际上每平米=0.0015亩,岳父心灵好学,才有了那些文化。说起文化,岳父最擅长的还是戏曲,看上两遍便烂熟在心,当年在生产队干活,二三十人成群结队,岳父在众人的怂恿下,拉开了剧幕,穆桂英陈三两唱念俱佳外带解说。给庄稼除草,每人一垄,齐头并进,跑得快的放慢了脚步,干得慢的紧赶几步,就是为了听岳父这独角戏。那时正是样板戏独霸天下的时候,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是毒草,也只能在这田间地头唱唱罢了,就这样人们在不知不觉中锄完了地,荷锄而归。
岳父不但会唱,还会拉琴,他不识谱,却能摸索着拉出调来。不过,我从来没有见他拉过,有一回我把学校的胡琴带回家,岳父接过来想拉个曲子,摸索半天说找不着了。这些年来,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他去办,大人孩子张嘴要吃饭,生产队分得粮食不够吃半年的,他要绞尽脑汁去考虑养家糊口的事,拉琴那闲情逸趣的事,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期间,生产力落后,大河无水小河干,人多劳少的岳父一家上有老人,下有六个子女,眼看家里要断粮,可返销粮还没到,无奈之下,岳父盯上了家里唯一的老式衣柜,衣柜是放衣服用的,反正除了身上穿的哪还有多余的衣服往柜里放,还不如把它卖掉换几升红高粱,自此,房角的那件家具就这样没有了。破旧的房子前壁露出了一个大洞,怕房子倒,在房前垒了一个台子支撑着,外人看了不解其意,问:台子是干嘛的?岳父机智,说老娘迷信烧香用的。墙洞的问题就这样敷衍上了。 岳父的种菜是最拿手的,从小种菜,种了一辈子菜,房前屋后没有空地,全是菜,可别看这些菜,在那困难的年代,既能充粮,又能换钱,中秋节,正当别人过节赏月的时候,他却一人趁着月色抄起扁担,挑了几十挑水,把个菜园普浇一遍,多少个夜晚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岳父晚年,地里的活不用他去干了,但他闲不住,把他弟弟的空院子整理成畦,种满了菜,我们每次回家都要到园子里各取所需,满载而归。在阶级斗争的年代,日子过得清贫而悠闲,农民懒得种地,学生不愿读书,高考早已中断数年,读书无用成了人们的***识,然而,岳父看的还是长远,他崇尚知识,鼓励女儿读书,五个女儿中有三个是通过上学参加工作,另外两个女儿,一个子承父业种苹果,一个自学成才做营销,各得其所。对待女儿是这样,对待儿子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他对儿子上学的要求是:认识个票(人民币)就行了,他不鼓励儿子孙子考学出去工作,在他眼里,女儿迟早是要出嫁的,可以上学去参加工作,儿子孙子必须守住这个家,儿子出去了,这个家就从这个村庄里消失了,他绝不能看着他苦心经营了半个多世纪的来之不易的家门庭冷落,更不能允许这个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得不到延续。事实上,儿子很懂得父亲的这份心思,在十年动乱中边打鱼边晒网地读完高中,便成为了家中最主要的劳动力,好在儿子人品好口碑好,在民营工厂做企管。孙子也早已中断了极有前途的学业,搞起了种植和养殖,日子红火。重孙在院里玩耍成为家人最新的希望。岳父对这种四世同堂安居乐业地生活模式十分满意,这正是他所期待的最理想的结果。
岳父的晚年生活是幸福的,儿女们争相孝敬二老双亲,特别是在他最后闹病的这几年里,五个女儿轮班侍奉爹娘,大姐带头,妹妹响应,每月每人6天,24小时不离身边照应,儿子孙子围在身边老人不寂寞不受罪。这也正是他对这个家庭的特殊贡献应有的回报。岳父辛勤持家,劳苦功高,恩泽全家,丰碑永存。更重要的是留给后人?贫穷不夺志,困难不低头的?顽强精神,虽然步履艰难却只见他乐观向前,没有人见过他流泪和叹息,这也许是他一生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去叹息。然而,他在母亲的葬礼上,他却再也止不住悲声嚎啕大哭,这哭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犹如冲开了闸门的洪水,任凭谁劝也劝不住,他是在哭和他一路走过的同样不易的母亲,还是哭他早逝的父亲,还是在哭他自己走过的太多太重的命运多舛的人生........
借用岳叔(岳父的弟弟刘秀山)的诗结束本文。悼吾兄:艰难奔波八六春,十六少年顶家门,尊爷养母育弟妹,养育儿女铁肩承,儿女成才立大业,晚年生活乐融融,吾兄今日西游去,愿与爹娘聚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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