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之四十千（父子情仇）

聊斋中极为称赞“孝”这一品行，如聊斋头篇《考城隍》便是说的孝子，此外不少新鬼冤魂常常因生前孝顺，或得以还阳，或得以升仙。但是，这一般指的是母慈子孝或女孝，若是碰上父子间，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四十千》一篇说的便是父子间的一段异事，新城王大司马家里有位管家，很是能干，家产富有。

一天，这位管家忽然梦见一个人跑过来对他说：“ 你早先欠我四十千钱，现在应该还我了 。”碰上讨债的，第一要义，便是善用拖字诀，所以管家就想问个详细，只是来人话也不说一句，径直向里屋走了。

等管家醒来，妻子正好生了一个男孩。他琢磨着这孩子多半是那来要债的投胎了，索性就拿出四十千钱单独地，满满当当放在一个房间。凡是孩子的一切衣食供给，都从这四十千里开支。

过了三四年的功夫，看看那一屋子的四十千钱只剩七百了。这天，奶娘正抱着孩子在一边玩耍，管家便叫过孩子来，对孩子说：“ 四十千快用完了，你也该走了 。”话刚说完，小孩的脸色就变了，接着头向后一仰就瞪了眼，摸了摸鼻子，已经没气了。于是管家便把剩下的钱买了治丧的物件，把小孩埋了。

蒲氏为了解释这一异事，又说了段小故事。

母子、父女间多有前世情人一说，故而今生依然情深体贴。但碰上父子之间，那就多有前世仇寇之嫌了。

父子间关系，或许确如这故事，孝子为还债，逆子为讨债，待两不相欠，便是挥手告别了。父与子，孝与逆，其间冷暖，唯有己知。

无独有偶，聊斋中还有一个故事与此类似。

《柳氏子》说的是，胶州法内史的管家柳西川（再见管家），四十多岁，生了一个儿子。柳西川十分溺爱，什么事都由着儿子的性子，唯恐他不如意。

儿子长大后，异常地浪荡奢侈，没几年便把柳西川的积蓄挥霍净光。

有一回，儿子生了病，柳西川本来养着些好骡子，儿子说：“肥骡子肉好吃，杀匹骡子给我吃了，病就好了！”柳西川便想杀匹老骡子，儿子知道后，愤怒地大骂起来，病势因此更加沉重，柳西川害怕，忙杀了匹肥螺子给他吃，儿子才高兴起来。但只吃一片骡肉，便扔在一边不吃，病情也没有好转，不久就死了。柳西川心疼得直想死去。

过了三四年，柳西川村里的人居然半道上碰到了这个柳氏子，虽然感觉有点诡异，但还是聊聊了家常，后来说起这柳西川，村里人便叫柳氏子应当见见他父亲柳西川，因为他父亲常常念叨着他。

后来，柳氏子便约在了旅店碰个面。柳西川听说能再见到儿子，相当高兴，但是听人说柳氏子听说要见他，不是很高兴，而且这柳氏子明明就已经去世，所以怕是有点凶险。

没办法，柳西川便躲在旅店的一个柜子里，先听听动静，要是没啥情况再出来。

一会儿，柳氏子果然来了，问旅店掌柜：“柳某来了吗？”掌柜回答说：“没有！”

柳氏子气愤地骂道：“老畜牲怎么还不快来！”主人惊讶地说：“你怎么敢你骂父亲？”

柳子又骂道：“他是我什么父亲！当初我和他结伴经商，没想到他包藏祸心，暗中侵吞了我的血汗钱，还赖账不还！这次我一定杀了他才甘心，他哪里是我什么父亲！”说完，径直出门，边走还边骂：“便宜了他！”

柳西川在柜子里听得清清楚楚，冷汗从头一直流到脚跟，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店掌柜叫他，他才钻出柜子，狼狈地逃回了老家。

所以，这估计是柳西川年轻时干的事，没想到债主投胎，恰好生在了柳家，等过世成了鬼魂，才想起了前世的事，所以这回就奔着报仇来了。

说到人情，父与子之间，到底是仇是债，怕是极难说清了。不过好在，世间父子倒不是全然如此，比如那对“父与子”（卜劳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