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恩的戏说友人

在姹紫嫣红的百花园中,花儿们昂首枝头,绚丽夺目,衬映她们的绿叶则默默低垂,鲜有人关注。吕恩说,在中国当代剧坛上,“我是绿叶。”这是事实,更是自谦。其实,每枚绿叶都有她自己的故事,有的甚至比“红花”更丰富、更精彩。

吕恩,大名灌耳,隔行隔山,无缘结识,与其过从是近年的事。去岁我出了一本小册子《书窗读月》,写了吕恩青年时代的几位至亲或师友,吴祖光、唐瑜、郁风和张定和等,我便送一册给她翻翻。往事悠悠。吕恩说我的文章把她带回青年时代,并回赠我一册她的回忆录《回首》。数通函札往返后,我请她日后返江南省亲,得便一定要到南京做客,我当尽地主之谊带她游桨声灯影的秦淮河,品夫子庙干丝鸭血汤。不几月,吕恩果至南京,约我相晤。尽管是初次相见,吕恩的平易、和蔼和通达,却使我们一见如故。我提议带她出去转转,她却说,南京变化大,不过到她这把年纪,出游不是观景而是看人了。我这才知道,她专程来宁,是为了看望她的恩师陈白尘夫人金玲女士的。88岁的吕恩,称大她两岁的金玲为师母,她到陈府第一件事是在陈白尘的遗像前躬身三鞠。衰年的吕恩仍不忘师恩,真是“恩”名副实。

我说我很想听她讲讲自己的故事。吕恩摇摇手,说“我是绿叶,没啥好说的。”我说那就说说您的师友们吧。吕恩欣然接受。她十分健谈,记忆力惊人,连一个甲子前的事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加之富于表情,把我带到了她60年前的岁月。

吕恩,我国著名表演艺术家。1938年考入国立剧专,毕业后驰骋在重庆、上海、香港和北京等地的戏剧舞台上。解放后在北京人艺工作,毕生演出了数十部话剧和电影。她说“我是从重庆起步,演小角色成长起来的”,从演《清宫外史》的瑾妃起步,演过花枝招展的交际花,演过又老又丑的妓女。别人以为演这些角色有损个人形象,吕恩不管这些,她认为有兴趣的就演。她也挑过大梁,解放后话剧《雷雨》中的繁漪、《伊索》中的梅丽达、《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中的巫婆马聂法等,虽戏份不太重,但鲜活的表演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评论家说“她的戏的特点是没有戏的痕迹”,足见功夫之深。

吕恩,江苏常熟人。本名俞晨。青年时代热爱演艺事业。中学时期遇于伶老师要她演戏,可父母坚决反对,认为“戏子”低人一等。为追求光明与自由,吕恩随动荡的时代大潮到了重庆。父母鞭长莫及,她毅然报考剧专。但她是孝女,为不“辱”俞氏门第,易名为吕恩,从外祖母姓吕,并示戴德感恩之意。当时剧专集聚着我国剧坛的一流精英,校长是俞上沅,老师有曹禺、张骏祥、吴晓邦、黄佐临、金韵芝(丹妮,佐临夫人)、吴祖光和陈白尘等等。吕恩与白杨、张瑞芳、秦怡、舒绣文、金山、赵丹等配戏,***同活跃在战时重庆的舞台上。吕恩对笔者说,她的这些师友们都是剧坛的主角,名编、名导或明星,是“红花”,吕恩自谦是跑龙套的“绿叶”。

吕恩虽是一位弱女子,但为革命也干过大事。1948年,张骏祥在香港导演电影《火葬》,要到北京拍外景,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干爸爸”夏衍找吕恩,要她带信函坐飞机到上海,在上海逗留一晚为党办四件事:通知阳翰笙身份已暴露,赶快离沪赴港;告知陈白尘赶快隐蔽;通知刘厚生火速到解放区与×××接头;转交宋之的由苏区转至家属王苹的信。吕恩一口应承。她把信函文件藏在箱底,又备了许多张自己的漂亮剧照,在过海关时,适时将剧照送给海关检查员,并塞上优厚的小费……她的这些点子果然生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回到香港后,夏衍拍拍她的肩膀说:“吕恩,你干得不错!”吕恩有点不明白,她问“干爸爸”,当时她与白杨、陶金等4人同行,白杨比她心细得多,为什么不让他们干。夏衍笑着幽默地说:“你糊涂,胆大。”豁达、爽朗的吕恩,愉悦地享受着属于她的那份“绿叶”的幸福。

吕恩个性色彩十分鲜明。她好热闹,当年是个顽皮的小姑娘。在“中艺”一年多没有发工资,为杀馋虫,与穷朋友结伙去偷“白尘先生为师母炖在锅里的肉”;(金玲患肺病,陈为她补身子熬的骨头汤)金山追张瑞芳写情书,信封上写她的名字,她当“二传手”;赵丹与叶露茜分手后追秦怡,见人开着车子来追秦怡,急得拉着吕恩的手,痛苦地说:“看,又来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吕恩安慰他:“你怕什么?她如果喜欢你,来了十个也不怕!”赵丹抱怨自己穷,“我家里只有一只小藤椅,我把她带到家里,坐在那个椅子上,上面还有个洞!”赵丹与黄宗英结婚后很幸福,吕恩调侃他:“秦怡现在还喜欢你吗?”赵丹笑而不语。……甚而连吴祖光追她时,也给秦怡写信。吕恩知道竟也不生气!吕恩率真、活泼,热情又顽皮,她敢想,敢说,也敢做。她做事拿得起、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