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清醒的姿态,莫过于“向自己讨要说法”!
1
我第一次见到小蕾,是在车水马龙的天桥。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我走来。
短发。蜜糖色的脸。高瘦、干瘪。军绿色的休闲服,老气的咖色提包。一副茶色墨镜遮住双眼。浑身散发着一股灰色气息,你很难想象她只有19岁。
你好。她看见我们的摄像机,知道我是跟她约好的记者,于是老远向我挥手,墨镜下方弯起一道洁白的月牙。
及至眼前,她摘了墨镜,模样姣好,只是黑眼圈大得吓人,一脸憔悴。她奔波千里来到这个城市,住在50块钱一个床位的小招待所,每晚辗转难眠,哪里顾得上打扮,自然灰头垢脸。
我们照例拍摄一些人物空镜头,于是她静静地站在天桥上,手扶栏杆,望向车流的远方,眼睛里全是迷失仓皇。
“如果没有遇见他,我可能还在按部就班地上学.......”
我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时,心里是何等翻涌。人生常有一些不设防的瞬间,稍有不慎便会推着你走向未知的远方,你不能洗牌重来,唯有瞠目结舌看着一切发生。
她口中的他,是一个东北男人,她“失踪”的初恋男友,也是她多次奔波北上要寻找的人。
“我一定要找到他,讨个说法!”天蝎座的她咬牙切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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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小蕾是我采访过的许多人里,至今仍然留有深刻印象的女孩之一,因为实在惋惜。
她爱好文学,平常很爱写诗,博客里常常是这样的文字。
文字里可以看出,是一个挺有才气的女孩,据她自己说,她的诗还获过一些奖项。她是家里的独女,从小是掌上明珠,两年前在厦门念大学,人生本该是一条明媚的轨迹。
然而命运却给了她一条岔口,彼时,她在网络上认识了在厦门打工、大她8岁的他。
陌生的城市,孤独的漂泊感令他们越走越近。有一次她重感冒,高烧39度多,他来见她,忙前跑后,给她买药、喂她喝粥。她感动到不行,倚在他怀里觉得好温暖,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恋爱。
年轻时的爱恋常常是感性而盲目的,容易被他人感动也容易被自己感动。她势如飞蛾,一头扎进去。他们同居在一起,别人忙学业,她却早早过上了为他浣衣做饭的日子。
半年后他要去大连工作,从厦门到大连,几千里的距离,他们要分离好几年,她纠结万分。他劝她不如退学、全职写作,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她经不住唆使竟然瞒着家人真的办了退学。
到大连后,他工作颇不顺,后来丢了工作,她便用从爸妈那里骗来的学费养着他。
半年后,她又跟着他去海南闯荡,为了赚钱,她也不得不出去打零工。
后来,她发现他在QQ上与一个女孩暧昧不清。再后来,他常常晚回家,他们常常大吵、分手,又以她的妥协和好。最后,他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
爱情,从生到死,像一只苹果的氧化过程,悄无声息,从洁白到暗黑。
而她的父母早在半年前得知她的擅自退学,被气得吐血,为了他,她断然与父母决裂。
他的“失踪”令她愤怒、无力、仓皇,好像一个忙道不停的人突然闲下来,日子从此断裂出一壁险崖。
偌大的世界,她不知道为何身在此处;偌大的时空,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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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后来,她坐在空荡的出租屋里,终于下了一个决定:一定要找到他,为爱讨个说法!
她有天蝎座女生的倔强和坚定,于是一年来,她不停地寻找,网络上、手机上,一有线索就北上。她对我说,她已经掌握到男友去了别的城市打工,而他的家人一定知道他的消息。
于是她费尽心力风尘仆仆找到男友的家,可熟料男友的父亲却把她当作骗子赶出来,还扬言要报警,对儿子的情况,始终只字不提。被搡至门外的小蕾,气得脸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她隔着门叉腰粗口大骂。
这一幕,令人无法想象,那曾是一个热爱写诗的美好女孩。
她颤着身子骂完,又无可抑制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恍惚中,我觉得她也像那只光鲜红润的苹果,在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情里,逐渐失去了自己的底色。一个女孩的青春时光何其短暂、何其珍贵,曾经的她是否想到,有一天会蹲在一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平房门外,为了一个男人嚎啕大哭?
由于线索少得可怜,她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证号码,所以即使媒体介入,也依然帮不到她。我劝她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浪费气力,将目光关注在自己身上,过好自己的生活。可一直到分别,她依然一副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样子:“不行,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找到他,只记得,那一刻她的样子,真的太不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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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还想讲另外一个故事。
二战时期,一批犹太人被纳粹抓进了某集中营,大肆残杀,并没有别的罪名,只因他们是犹太人。许多暂时活着的犹太人每天麻木做工,浑浑噩噩等死度日,夜深人静时,他们会流着泪向这个世界提无数个问题:“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为什么我生来是犹太人?”“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残忍对我?”.......
而只有一个犹太人,在承受妻儿死在眼前的巨痛之后,依然坚持问自己:“我该怎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他问了许多狱友,他们都说绝无可能,认为他是异想天开,但他仍然坚持这么问自己。
终于有一天完工之后,他发现了一辆运尸车,他瞬间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逃生的绝佳机会。他趁人不备,迅速脱光衣服,躺进了那臭气熏天的赤条条的尸体中间。路上无论如何颠簸,无论腐烂的尸水是否淌满他的脸,他依然保持纹丝不动。直到夜深人静,他才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赤裸着身子借着月色一路狂奔。
是的,他活了下来,而那些狱友们全都成了刀下亡魂。
从生到死,也许只是一念之间,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可能只在于,当别人都在抱怨运气太烂,指责老天不公时,他却坚持清醒地问自己:“我该怎样做才能逃出去?!”当别人都因为噩运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时,他却不放弃观察和留心任何一次逃生机会;当别人都在愤怒地向这个不公的世界讨说法时,他却把时间花在有用的事上,保持和内心对话,寻找生的力量。
我同情小蕾的遭遇,小小的年纪遇人不淑,承受爱情的苦果,可我不欣赏她咬牙切齿的委屈愤恨。当我们在爱情中受到伤害,死死不肯放手,一味执念于报复他人和讨要说法,这和一个吃不到糖便赖地撒泼的小熊孩子有何分别?而这样的执拗寻找、咄咄讨伐就真的能让渣男痛苦,或者悔悟吗?这样拼尽全力的奔走除了多浪费些自己的青春,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生活中还有很多这样的时刻,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曾有意无意地当过一次“小蕾”。比如说面试、晋升失败,你会因怀才不遇忿忿不平:“凭什么要他/她不要我,分明就是内定/潜规则/势利眼!”比如说老公出轨,你会歇斯底里:“我为你付出全部,你居然丧尽天良,凭什么这么对我?”比如婆媳关系恶劣,你会郁闷抓狂:“为什么我运气这么差,遇到一个这么糟糕的婆婆?”比如经历天灾人祸,你会心灰意冷:“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为什么老天爷对我如此残忍?”
我们总是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不停地向这个世界讨要着说法,我们埋怨世道不公、人心不古、环境恶劣,却往往不懂得向自己的内心讨要说法。
诚然,面对痛苦,我们不可能像小婴孩一样,上一秒还哭,下一秒就能笑。但我想说,我们可以哭,可以痛,但哭过痛过之后,请不要忘记微笑前行。保持一颗清醒的心,时刻追问自己:“此时此刻我在哪儿?在干什么?有无浪费我的生命?我是否有什么不足需要改进?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走出这种痛苦?到底做什么才是于我的人生真正有益的事?”
学会向自己讨说法,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像只刺猬一样张牙舞爪向全世界讨个公道,你也许就会发现,未必是世道不公,未必是命运残酷,那些曾经历的疼痛,或许只是你成长中的学费,是你人生的一笔另类“财富”而已。
而回过头来说,即使世道真的不公,老天真的残酷,那么,比起耗尽气力责骂嗟叹,我们难道不是应该及时止损,时刻保持清醒,与自己内心对话,然后积蓄力量,去杀出一条崭新的生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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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