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礼全《大地上摇曳的风情》
黄河口所有的农作物中,最好吃的当然是小麦,最好吃的是高粱。高梁天生就是模特身材,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身,粉嫩的脸蛋,在大地上摇曳如星,风情万种,妩媚逼人。
谭马桥村的西端,草桥沟的东岭,还有满坡的庄稼都是我们村的。这么多年,我痴情的眼睛总喜欢穿过斑驳的高粱叶子,看着永远的高粱红。
二
自古以来,高粱就是酿酒、制醋、加工高粱饴糖的重要原料。无论杜康、茅台、五粮液、兰陵、西凤、杏花村,所有名酒的首选都是高粱。但在粮食短缺的时代,高粱首先是人们的口粮。荒年来了,其他作物收成不好根本不够吃,高产的高粱就派上了用场。高中毕业前,高粱是我吃得最多的食物。当时的高粱是北方人民的救命之物。
或许,植物学课本上的高粱信息量更大——高粱,又称小米、糯米、芦粟、糯米、糯米等。,有“五谷之精,百谷之长”之誉,味甘而温和,为禾本科和黍属,高3-5米,横径。大人说这种白色粉末可以止血。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吃了一根甜棍子。当我用垫子割伤手时,我经常在手上放一些。真的管用。中国种植高粱至少有5000年的历史。《本草纲目》记载:“北方种玉米,以备粮荒,余者供牛马。已经培育了四千九百年了。”高粱很久以前就出现在诗经里了:“黄鸟黄鸟,不聚桑,不啄我。”看,那时候鸟啄高粱是件头疼的事。
晋代张华《博物志》对高粱的记载更早:“种了三年玉米,再种了七年多蛇。”我不知道高粱和蛇有没有这种神秘的联系,但是那年黄河泛滥的时候,我真的在高粱地里看到了那么多的蛇。高粱抗旱耐涝,长势旺盛,产量高。就算被淹了,还是会有不少收获。1975黄河大堤被截。幸运的是,有第二个大坝来保持东北部的水。村里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去大坝防洪了。女人和孩子站在大坝上,看着水和天空在大坝外相遇。短豆淹没在水面以下,已经失去了产量。这些人涉过齐腰深的水,抓住了高粱。河水已经淹没了高粱的脖子,只剩下穗的上半部分露在外面。社员们推着簸箕去压高粱。很多高粱穗上长满了躲在水里的长虫(蛇),吓得女人们大叫,不过还好黄河口的菜蛇没有毒。
过了几天,水退了,在东北洼地的最北端,高岗上的几株高粱冷冷地立在那里。一场灾难过后,他们仍然惊魂未定。高粱弯下腰喝水的地方,一群鱼在野水里游来游去。我姐姐焦急地问,水用完了,我们拿这些鱼怎么办?
三
在我的家乡,高粱的食用方式多种多样。最简单的吃法是将高粱米炖成干饭,醇厚爽口,保持了高粱特有的香味。通常的吃法是把高粱面蒸成包子或饼,结实有嚼劲,特别是饱的时候。村里谁盖房子,村民免费帮忙,主家管饭。早餐是虾酱馒头。中午和晚上,炒萝卜条或者炖白菜,一人一海碗,两个钉子和馒头,吃的热火朝天。我做过捣固,砌砖,拌泥,做坯。崭新的阳台上,土坯摇曳,夯歌阵阵,热闹得像村里的大戏。高粱也有吃法,翻面皮饼。妈妈经常用一点白面粉做高粱面包,卷成煎饼,放在锅里用小火烧。蛋糕两面的白面粉会慢慢膨胀起来,一个有两个盖子的鼓就出锅做了一个“面皮蛋糕”。把一个饼切成四角,涂上自制的面酱,卷上根葱,咬一大口,神清气爽。当然,我从小喝的最多的就是我妈煮的高粱粘粥。我妈说,自从我会动碗了,我就喜欢在角落里端着碗,撑着草包肚子,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喊:“豌豆贴着喝,豌豆贴着喝……”
四
巴爷爷说,高粱的品种很多,按形状分为大撒、狮子头、黑壳、高尖。1973年大面积推广杂交高粱,秸秆短,抗倒伏,密植,产量高。成员们拿着电影中恶霸胡汉三在街上游行时戴的那种纸帽子,用棍子敲打高粱穗进行异花授粉。“高粱豆,不够吃。”这个肯定是指高尖高粱,短尖杂交高粱就够吃了,因为这种杂交红高粱很难消化,就像小懒人说的,嚼在嘴里没意思,还会胀肚子,拉起屎来受罪。生活比较好的人,可以拌点豆面和棒子面,可以稍微温和一点,容易消化。但是我们家穷,只好用纯红高粱蒸玉米。小小年纪,解不开。我双手撑在地上,* * *高到我用尽全身力气也拔不出来,我大叫起来。妈妈一边一点点挖出来,一边用坚硬的稻草棒轻轻安慰我。唉,我永远忘不了便秘的痛苦。
高粱里还有一种粘糊糊的高粱,一般用来蒸年糕。像小米一样粘,能很好的包枣。村里有句话形容一个又馋又小的人:“咬不动枣就恼,把饼扔地上。”即使在高粱大量出现的时代,粘高粱也只是配角。现在就更少了。去年秋天,当我回到家乡,在崎岖的路边,几株粘糊糊的高粱植物的剪影占据了十月的天空,这是向秋深处的孤独和美丽。
在黄河口,没有一种作物像高粱那样充满宝藏。高粱,老百姓真正的硬核作物!高粱脱粒后,高粱穗在我家乡叫“谷壳”,钱桥人叫“谷壳”。用镰刀刮去箅子上的壳绳后,称为帚苗。扫帚苗可以纺成长柄扫帚扫地,也可以纺成短柄烹饪扫帚洗碗,轻便耐用,经济环保。现在三姨有时候给我带个做饭的扫帚或者遮天蔽日。“盖田”是用高跷,也就是锅盖做成的。大概是因为它遮粮,而人以粮为天,所以称之为“遮天”。小盖一般用来放饺子和手工面。我知道所有关于旋转扫帚和钉天空的事。这些密密麻麻的针脚,连着一串串的乡愁。
贝壳绳可以抱个枕头,睡觉软软的,很舒服。梦里翻身,能听到家乡高粱的沙沙声。
农民使用秸秆有点眼花缭乱。可以做一本书,盖在屋顶上,冬暖夏凉;八爷还像变魔术一样把粮仓、箅子、筐做成碗、床放碗筷,掰成席子。也可以扎成细棍(栅栏),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八爷给我做的果果笼。又好看又结实,一个夏天也穿不坏。
第一场雪过后,大地一片辽阔。麻雀在草堆周围跳来跳去,寻找草籽和高粱粒。冬天的草堆是孩子们的天堂,我们在那里练习倒立和捉迷藏,在高粱堆里钻来钻去,把童年的欢乐留在那些大堆的深处。夜晚,不眠的星星仍能看到年轻人悄悄来到村外,钻进稻草堆里寻找阳光的味道。
啊,故乡* * *,神秘的草堆!
五
“杨业拍毛毛,高粱砸了一地。”巴爷爷说高粱的节气是清明节前后,农谚说“清明高粱粒雨花,小棉花不回家。”土壤水分好的时候,高粱会在地里打滚,四五天就出苗了。天气好的时候,高粱长得很快。"小麦掉落了,高粱溢出了奶牛."麦收的时候,高粱齐腰深。
我六七岁的时候,坎坡的巴爷爷经常带着我和妹妹去河子溪的高粱地里玩。我们仍然喜欢杂交高粱,因为它的树很甜。我想着这些“甜棍子”,总喜欢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折断几根。当八爷抓住他的时候,他一定会被训一顿。看着扔在一边的高粱穗,他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吱吱声:“唉,多浪费粮食啊!”但巴爷爷常常同情孩子们贪吃淘气的天性,为了不让我们再“无辜地折”,他开始教我们挑选甜棒:“要小心,吸管的颜色要深绿,折的时候从根节发出脆脆的声音,要保持甜。”并且亲手折几棵不能露出耳朵的高粱树,这样就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了。
事实上,在高粱地里,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不仅仅是甜棒子,还有乌木(村民称之为谷米)。乌木是高粱品种变异产生的孢子。它的外表丰满诱人,皮白肉黑,毛微甜,有一种特殊的气味。我和妹妹经常吃一口灰黑的,像画一圈黑胡子。乌米也是一种药材,可以调经止血。一般来说,生产队是不允许孩子打黑米的,因为黑米的诱惑藏在新包装的穗头里,孩子没有把握,往往会毁了庄稼。
巴爷爷说话有点漫无边际,有时候我不知道他是在跟我们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他说吃红高粱的人生活苦,老百姓吃红高粱;他还说高粱地是打鬼子的好地方,然后他就唱了《九一八小调》:“高粱叶子青绿,日本兵九月十八日来了。”
跟着八爷,总有吃不完的野味:烤蚂蚱,烧红薯,烧四季豆,藏在草丛里的黄灿灿,好吃的小叶瓜,藏在高粱包里的一嘟嘟黑米,吃得我肚子都圆了。姐姐在高粱地里唱:“高粱叶子,华,不是你就是他”,或者唱:“高粱叶子,吹哈哈(唢呐),我妈不跟我说婆家的事”。
这片高粱地太大了,我们半天走不出去。早晨,太阳从东边的高粱地里升起;傍晚,太阳从西边的高粱地里落下,朝霞中的高粱红遍大地,红到天边。露水悄悄地滑落在高粱叶子上,啪嗒啪嗒地落在下面的高粱叶子上,攒着力气又滑落下来,希望能跳进大地的怀抱。葫芦开花,蚱蜢歌唱,蜘蛛在高粱地里忙碌。高粱发芽前,一大群麻雀吵吵闹闹地飞来飞去,期待高粱比谁都熟得快。
六
作为北方的主要粮食作物,粗糙的高粱曾经温暖过我隆隆的胃。我上中学的时候,土地承包给了每家每户,我和姐姐到了扛锄头锄头的年纪。好吃的小麦和赚钱的棉花占据了高粱的生存空间,高粱逐渐从人们的眼前萎缩。但我们家还是在四块地里种了五亩高粱。二十天后,高粱就要全部锄完了。姐姐担心她不会挖高粱苗。我说,你放心,休个星期天,我找几个同学帮忙,一天就除草完了。第一周从家里回到学校,我在自行车后座上绑了四个锄头。第二个周末,我起了个大早,叫上李玟、秀顺、曾华、文琪,从利津二中出发,往北,到了罗真再往东,骑了五六里路到第四会场接姐姐,太阳刚升了一杆高。
锄地活动中,技术含量最高的是“剜高粱苗”。有三个过程。首先,我们应该锄掉田埂背面的草。第二,要给高粱设个墩。为了给一株高粱做一个墩,需要用三个锄头挖一个窝,让高粱苗蹲在窝中间,这样在干旱的春天,哪怕一点点雨水也能让高粱活下去。高粱耐旱,根深叶茂。即使你在割草的时候不小心锄掉了几根,只要有一根和土连在一起,就不会死。第三,要栽苗。高粱不能密植,否则容易倒伏。俗话说:“谷要细,麦要厚,牛卧高粱地。”间苗的关键是“老妇守巢,一步留三”,即一步只留三棵高粱苗,其余的都要锄掉。这三个过程使得高粱在作物中的处理不同。
午饭时,姐姐从家里带来了糖葫芦和咸菜,这是当时我们在家里能吃到的最好的一顿饭。一个塑料水壶传来传去,每个人都灌满了凉开水,坐在高粱地边上休息。秀顺拿出他的口琴,一首《校园的早晨》,铺在高粱苗周围,感动得高粱嫩叶颤抖...
第二棵高粱是我姐自己锄的。高粱是有诗意的,但是除草高粱是没有诗意的,又累又闷热。高粱粉出汗后粘在身上,很痒很痛。这种辛苦,我姐经历的比我多。
春天种高粱的庄稼,没有高粱高。高粱该露耳朵了。秀穗是新生命的诞生,但她的头是向上的,首先承受阳光的是她红润的头。高粱抽穗很慢。如果你想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看到一株高粱的抽穗,你肯定会失望的。最好在高粱打包的时候在旁边搭个看坡棚,近距离盯着她打头的美。
其实,在心爱的人身边露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况且,到处都有纺纱姑娘没日没夜的为我唱歌。
在高粱地里和高粱地里都发现了织女。直到我看到高粱脸上一坨绯红,他们还在热情地唱着。
你要想表现黄河口跳舞,玉米不行,高粱也行。高梁是天生的舞者。与它们相比,高粱绵软,玉米挺拔;高粱叶子窄而长,玉米叶子宽而短。高粱喜欢风轻抚它鲜艳的叶子。如果风一吹,玉米最多摇摇叶子,高粱兴奋得起伏不定,窃窃私语。
刚露穗的高粱,一眼就露出来了,爱的种子。一串串的穗子,是高粱秆在空中采摘的诗句。
姐姐又来锄第三次高粱了。她的心也随着高粱起伏。高粱花头都落在姐姐身上了,锄高粱的姐姐也长大了。高粱红了,我姐的脸在高粱地里红了。我姐一进高粱地,我就分不清哪个是高粱,哪个是我姐。
七
三锄头后,该挂锄头了。
高粱根粗穗大,长成了树,却没有罗圈腿。
这年头,除了吹不走的鸟,高粱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她打算晒干大米。
高粱在阳光下一天天着色,它刻意从阳光中吸收的能量,最终会被谭马桥村的一个穷小子吸收。
立秋后,高粱脚下的藤蔓会爬满地板。我和姐姐会把藤蔓剪下来,晒个六七成,包满一车,带回家青贮,会是冬天动物的最爱。当我踏上汽车,爬上车顶,看到夕阳下红蜻蜓飞过高粱穗,凝视着地平线,一切都深深地沉浸在高粱无边的红色中。我想,找个巨大的毯子,铺在一片高粱上,让高粱托住我和我的青春理想,在上面滚几圈,那该是多么的嚣张。
我姐说,高粱熟了,你只能自己来。我报了一个班,打算学做裁缝。我知道,我只能自己去,因为我妈真的给我妹妹找了婆家。姐姐说,哥,我不愿意。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风吹来,高粱叶子哗啦哗啦作响。
在所有作物中,高粱离太阳最近。我喜欢躲在田野里的感觉。和躲在人群里完全不一样。高粱地里藏着太多危险的快感,就像莫言的那块红高粱。茂密幽深的高粱地,意象唯美,飘香浮动,最适合演绎古朴的爱情。不过老谋子的电影《红高粱》有点夸张,说的就是艳遇和热心肠。这么大一片高粱还是要踩下去的。一个美好故事的发生,只需要一块高粱地,根本不需要糟蹋那么多高粱。
收获的季节到了,太阳向往的芒从云层里透出来,紧紧地抱着每一个高粱穗,高粱挺立的美好即将结束。
现在是深秋。我要去看看听了秀顺口琴独奏的高梁长什么样。早上,我早早地赶着驴车去了四个洼地。在旷野里,只有一辆驴车在前进。秋天的兔子吃肥肉,在收割的豆田里打滚。云雀的叫声不时掠过天空。远处,守坡人在几棵柳树上搭起了一个凉亭,凉亭旁边是两个老人的窝。在一个明亮的月夜,躺在这棵树的凉棚里,陪着老人,闻着到处成熟的庄稼,睡上一觉,该是多么惬意啊!
四场比赛即将到来。高粱傲然挺立在田间,它的高大来自于它对自己高度的自信——作为一种作物,一年左右怎么可能不让人退缩?洼地里的这片高粱,是从四五十里外的钱桥村运来的种子。也许,我就是那只飞翔的小鸟,而这片站立的碎片,是亲人留下的一站。见我来了,高粱在深秋的风中扭动着,身影的弧度引人入胜。我知道它已经在老黄河的洼地里等了我很久。
我把驴拴在地排架的杆子上,让它自己啃草。驴子头也不抬地吃着匍匐前进的草。我开始用右手用一把叫做蝎子的刀快速地把高粱串起来。高粱穗一掉下来,一只耳朵咬着另一只,从我左手到手肘一层一层的,放在一根切碎的稻草上。过了五六层,我用稻草扎了一捆,一个高粱头扎好了。地上的高粱穗吃完了,天也晚了。我把高粱头扛到火车附近,给驴喂了几个高粱穗。然后我搭上火车装上,使它看起来像一座尖尖的柳树山。我割了些豆子扔在屋顶上,赶着驴车在夕阳下向村里走去,鞭尖在空中摆动。夜越来越深了。我穿好了一点。我只是躺在高粱堆上,滚烫的高粱穗温暖着我的身体。我很少叫驴,老驴知道路。这条路它已经跑了无数遍了。天上的星星照着一车高粱向我的院子靠近...
高粱秆一直站着,腿在地里麻木了。因为最重要的高粱颗粒已经储存起来了。当所有的庄稼都收割完了,只有几个平腹的棉桃挂在茎秆上,这时人们才想起该清理高粱茎秆了。清除高粱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用镰刀割,留茬头在地里过冬;一种是用镐把高粱秆一根一根地捡起来。我的四块地里的高粱秆一直立到秋后,我花了一个星期天才完成。我抓起一根高粱秆,把镐甩向天空。一天之内,所有的高粱秆都在阳光下平铺在地上。从那以后,我们村里再也找不到成片的高粱了。
火红的高粱地不见了,奔腾的高粱叶也听不见了。就算有,也还是在田边上,种几棵树根本成不了气候。现在已经很少有孩子见过高粱的样子了,大地上摇曳生姿的习俗也消失了。
谁能告诉我我的高粱在哪里?
八
我想念我的高粱。我想回家。我带着高粱的名字回家了。但是地球上没有一片片的高粱。我的老房子已经塌了,我的父母已经还田了,我的妹妹也已经嫁人了。院子里只有两棵瘦骨嶙峋的枣树在坚持着。
怀念家乡的高粱地,微风弥漫,阳光明媚。我怀念地球上的高大上的美——安静而温暖,简单而狂野,离天空最近,离地球很远。
高粱是我家乡的一件红裙。秋风来时,艳丽,裙摆飞扬。
高粱,田野里的诗人,总是在秋风中点燃旧日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