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英《皆大欢喜》(17)

17.

在阿尔弗雷德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的胸膛正不断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连带着舌尖也有些发麻。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搞砸了这一切,或许现在并不是说出这些心事的最佳时机。阿尔弗雷德并非是担心亚瑟自身的问题,更多的是,他怕对方觉得自己只是个禁不住激将法的莽撞年轻人,所有的说出口的话都只不过是图一时之快。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美国人终于看到亚瑟的身体动了动。“你知道,”他缓慢地开口道,“这真的不算是个好的谈话地方,是吧?”

阿尔弗雷德闷声回答:“你也没让我有的选。”

“……”

亚瑟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了解,如果我现在请安保人员把你从这里带出去,不需要任何理由,你就得出去。你现在可以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的唯一原因是,我让你在这里。同样的,我有的是办法使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从未发生过——无论你有什么狡辩的理由,结果都是一样。你可以尽管试试。”

“那么我只能希望,”阿尔弗雷德慢吞吞地说,“你不会那样做了。”

亚瑟抬起眼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确实不会。”他转了个身,拎起自己搁置在椅背上的外套,语气平淡:“……走吧。”

阿尔弗雷德咽了口口水:“去哪?”

“无论如何,还得感谢你让我今天可以提前下班了。”亚瑟不无讥讽地回应道,“所以你是要继续在这里向我提问,还是直接跟上来?”

当阿尔弗雷德再次坐上亚瑟的副驾驶时,一切都还有些不够真实。即使昨天刚刚从自己的修车店维护完毕,今天亚瑟依然换了一台别的新车,阿尔弗雷德甚至怀疑亚瑟·柯克兰靠每天的晨间占卜电台决定今天要拿哪一把车钥匙。亚瑟真的会看《晨间占卜》,阿尔弗雷德原本也不信,直到在某次约会过后无意地聊天中,亚瑟本人向阿尔弗雷德亲口承认,那只放在出风口上的泰迪熊摆件就是某次收听节目后,他去专程购买的幸运物。这就是那个亚瑟·柯克兰不为人知的可爱之处,同时也让阿尔弗雷德再次意识到了自己和“成功人士”之间的思维差距。

这次的车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漫长,阿尔弗雷德几次想要询问,都被亚瑟·柯克兰的目光堵了回来。他原以为亚瑟依然要载着他去某一家极尽奢华的星级酒店,但当他们的车逐渐驶入一片阿尔弗雷德从未有机会涉足的高档住宅区的时候,金发的年轻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趟“便车”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一栋又一栋自带大片庭前草坪的独立别墅从车窗外飞快向后退去,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不像是进入了一片住宅,倒是像进入了什么争奇斗艳的园林艺术馆。他们的车停在某一栋白色的屋子前,当亚瑟开始将车倒入地下私人车库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我同意我们需要一个私人的空间聊聊,”美国人小声嘟囔道,一边打开车门从副驾驶座上爬下来,“但你不觉得这儿有点太私人了吗?不过提前说明,我倒是没有说这不好的意思,但……”

“我只是没有来得及预订酒店。你到底想说什么?”亚瑟打断他。车子在他们两人之间嘟嘟的叫了两声落了锁。

阿尔弗雷德揉了揉后脑的碎发:“这么说吧。我想象过很多种来到你家的方式,但唯独不是现在这样。”

亚瑟·柯克兰看向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些复杂:“……你还想象过这个?”

金发的年轻人看起来更尴尬了:“呃,胡思乱想而已。”他把手插进自己紧绷绷的牛仔裤,佯装自然地四处张望:“看看这里。这还真是座……大房子。不是吗?哇哦。”

英国人的表情不太好形容。他似乎有点想笑,但碍于种种,他还是给阿尔弗雷德营造一种“我很严肃”的假象。亚瑟挥手让阿尔弗雷德跟着他从后门进入室内,他们在玄关换了鞋,阿尔弗雷德起身的时候差点撞到一边的矮柜扶手。他从未这样笨手笨脚过,金发的年轻人不想承认自己仅仅是因为站在爱慕之人的房子里就感到浑身紧张,但是,这里的每一件物件都散发着亚瑟·柯克兰的味道,天知道这对阿尔弗雷德来说是一种多大的考验。他看着走在前面的亚瑟自然地将车钥匙丢进鞋柜上面的托盘,然后当着他的面脱下外套和围巾挂在一旁极具设计感的木制衣帽架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当他真正走进这幢独栋别墅的一楼客厅时,阿尔弗雷德才有了一种切实的感觉。并不像是大多数社会名流在推特上展示的那般,亚瑟的住宅充满了……亚瑟·柯克兰式的品位。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精灵的巢穴。出乎意料的是,英国人的东西很多,但看起来并不显得杂乱,显然他一直努力在好好地经营这里的每一寸空间。整个环境看起来非常有生活气息,两侧的圆形暗灯同时又使得这个空间兼具了一种电影质感的氛围,看起来极具个人偏好。

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尔弗雷德回过头去,看到亚瑟在客厅另一角开放式的家庭吧台上倒酒。阿尔弗雷德走到他对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桌面上放了两只圆口矮杯,亚麻发色的英国人动作熟练地打开酒塞,浅棕色的酒液顺着手腕倾斜的角度从价值不菲的酒瓶里汩汩流进杯子里,阿尔弗雷德正盯着他的动作出神,便听到亚瑟的声音幽幽从对面飘来:“其实你可以放松些,我并不是要打断你的意思。事实上,我对这里的布置还是挺得意的。”

早已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阿尔弗雷德终于如愿卸下力气,趴倒在桌子上嘟囔:“我猜也是。在这样的沙发里打游戏或者看《真爱如血》一定赞到爆。”亚瑟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拎起酒杯含进一大口酒液,他刚刚咽下,便听到那边的阿尔弗雷德敲了敲他面前的空玻璃杯。“我的呢?”美国人问道。

英国人把酒瓶放回了身后的酒柜里。“你真的要问我为什么吗?”亚瑟说,“冰箱里还有果汁,自己去取。”

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然后缓慢地直起身来:“……你知道了?”

亚瑟把酒杯放回桌上,姿势放松地站在阿尔弗雷德对面:“知道什么?关于你甚至还没到合法饮酒年龄这件事吗?”

他的手指上沾了一些杯壁外凝结的水渍,亚瑟转了转自己的杯子,低头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相信?并不是所有嘴上喊着‘我已经长大了’的人就是真正的成年人了。”

看起来亚瑟·柯克兰还没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不知怎么的,阿尔弗雷德依然隐约有了一些被看轻的感觉。那滋味不太好受,于是美国人略带些不满地回嘴道:“这话由你来说没有多大说服力。你的脸看起来也不像三十岁,亚瑟。”

亚瑟皱着眉:“我们要谈的不是关于这个。听着,如果你想要做个了结,今晚就是你最后的机会,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揉了揉脸,“不,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他提高了声音,“我没想要‘了结’什么事。这一切都很好,我没有任何不满。那天我们遇到的只不过是我的兄弟,他叫马修。记得吗?我告诉过你我也有一个兄弟。如果你们见了面你就会相信我说的,因为我和他、我们俩长得一摸一样。”

“你——”亚瑟的话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就再次被阿尔弗雷德打断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过‘不会干涉…’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怎样都好。那就只当是我自己要和你说这些,这样可以吗?”他用手捋了一把自己金色的额发,“我确实没有想到会遇到他,还有我妈。所以这纯粹是个巧合。”

“他们对此……不完全知情,”阿尔弗雷德艰难地说,“这很难解释,因为我让他们以为我们是……”

恋爱关系。阿尔弗雷德在心底默默补全道,而我正在努力使之变成真的。他看了亚瑟一眼,那个年长的英国人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于是阿尔弗雷德只得继续道:“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意想不到地是,亚瑟迅速地开口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甚至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你的家人,却说你爱上我了。”

阿尔弗雷德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

“——你还不够了解这一切。我不是个慈善家,阿尔弗雷德,”亚瑟语气森然,“我支付给你的所有费用都是因为我的……客观需要,所以你反悔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想要毁掉那个合同,那就趁着今晚。否则你付出的代价会比现在更大。”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会。他从吧台椅上滑了下来,抬步走到亚瑟跟前。“那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阿尔弗雷德突然,“为什么是我,亚瑟?”

“因为我年轻,强壮,漂亮,”他弯腰凑近亚瑟耳边,“可以把你操得爽翻天。这才是你选择我的原因,不对吗?”

亚瑟的身子僵直了。阿尔弗雷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继续往前逼近,现在他们之间已经完全超越了正常谈话应该保持的距离。

“你说的对,”阿尔弗雷德继续道,伸手撑着桌沿,把对方堵在了酒台和自己身体之间寸步难移,“主动权一直在你手里。只要你想拒绝我,我随时都会被开除。你为什么不这样做?为什么还让我留在你身边?”

“其实你根本不是在意我能不能喝酒,或者是个怎样的人,因为在你来得及考虑那些之前,你就已经离不开我了。”

“现在单纯的自慰还能满足你的身体吗,在我们上了这么多次床之后?”阿尔弗雷德继续道,突然猛地收回手扶在了亚瑟·柯克兰的腰臀之间,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把,“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你早就可以让我滚开。这是你的地盘,而我只是你的……”他思考了一下,“一只家养小狗。没错。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吧?”

尽管他极力掩饰,阿尔弗雷德还是敏锐地发现亚瑟的呼吸稍稍加快了一些。他感到了邪恶的快乐,只因为他再一次认识到亚瑟·柯克兰对他的迷恋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而这样的吸引力总是相互的,他毫不意外自己会对此沉迷至此。

他们的在短短几寸的距离之下四目相对,片刻的对视却好像引爆了一场连锁反应的情感海啸。阿尔弗雷德盯着那双薄薄的嘴唇,拽了他一把,将亚瑟压倒在他们身后的酒柜上。酒瓶碰撞之间发出了一阵危险的杂音,亚瑟不得不反手抓住柜子边缘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滑到。他们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几秒钟后,阿尔弗雷德俯下身去,追着亚瑟后仰的身体精准地停留在距离英国人的嘴唇不到一公分的位置。

“你会带所有看中的漂亮男孩来这里吗?”阿尔弗雷德问,语气像只露出真面目的猛兽般咄咄逼人,“之前你们都在哪里做爱?在你的主卧,书房,还是一楼的浴室?”

亚瑟·柯克兰的脸上早已烫得像高烧不退的病人,他难堪极了,怒目瞪着阿尔弗雷德:“你他妈在说什么鬼东西?”

“问问而已。”

“滚开。放开我。”

“那就踢我。你要踢开我吗?”阿尔弗雷德含着他的下唇吐字含糊,以牙还牙道,“好好想想。这也是今晚最后的机会了,亚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