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长号【阿尔卑斯长号:500年的悠长呜咽】
有人悲观地叹息:瑞士的象征阿尔卑斯长号已经在阿尔卑斯山中消失了。然后,时至今日,它仍然有如天籁之声,顽强地流淌在阿尔卑斯山民的血液中…… 暮色茫茫,夕阳西下,余辉晕染着阿尔卑斯群山。一个远离家人的牧羊人,独自站在山巅,在羊群的默默陪伴下,吹起了长长的号角,用那悠长的呜咽向群山诉说着不尽的惆怅。这副忧郁的画面贯穿了阿尔卑斯长号500多年的漫长历史,它似乎将这种在一代代阿尔卑斯山民中流传的古老乐器永远地留在了过去,成为了历史乐章中一个不再跳跃的音符。在瑞士生活多年,我只闻阿尔卑斯长号之名,从未听过其韵,更见有人悲观地叹息:瑞士的象征阿尔卑斯长号已经在阿尔卑斯山中消失了。
正因为此,当那年夏季在一张地方小报上发现了一条即日在莫尔然举行阿尔卑斯长号节的消息时,我便毫不迟疑地赶了去。
[考古学的研究将阿尔卑斯长号的历史追溯到2000年之前。在欧洲,其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有500多年。最初它是牧羊人的简陋乐器,除此以外,它还是在山村中传递信息的工具。]
莫尔然位于瑞士与法国的边境地带,是阿尔卑斯山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它有着瑞士几乎所有山村的***同特点:深藏大山却不与世隔绝,古朴无华却不贫穷落后。一座座经年的夏莱木屋散落在群山环抱的小山谷中。时间将淡黄色的原木变成了黑红,窗子上挂着雪白的挑花窗帘,窗台上用挖空的木头制成的花盆里盛开着一蓬蓬粉红色的鲜花。
村子里小广场的中间有一棵高高的冷杉树,几十把代表不同地区的阿尔卑斯长号围绕着它,舒展各自修长的身躯,像一朵开放的巨大花朵,向众人争奇斗艳。这是一种十分独特的乐器,一般用桦木、云杉、杨木或樱桃木的整根树干一劈对半,挖空中腔,再粘合起来,外面用刨制得十分细致的树皮包裹缠绕,再抛光、漆染。号角长度达3~4米,直径从吹奏端逐渐增加,至号筒末端时巧夺天工,借助原树木在山坡生长时因山势自然形成的根部弯曲,而制成一个弯弯的喇叭口。在喇叭口的四周描画着该地区引为骄傲的象征物,或是一朵阿尔卑斯山花,或是一个长着长长弯角的牛头。由于采用的木头不同,长号呈淡黄至深褐色,也因木质不同而具不同音色。
其实这种体积巨大的吹奏乐器并不只在欧洲中部存在。在所有像阿尔卑斯山那样有着绵绵的崇山峻岭的世界各地,欧洲、美洲和亚洲部分地区都可见到与阿尔卑斯长号类似的乐器。
考古学的研究将阿尔卑斯长号的历史追溯到2000年之前。在欧洲,其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有500多年。最初它是牧羊人的简陋乐器,在16世纪的一幅欧洲图画中,生动地描绘了一个牧人正在给奶牛挤奶,而旁边另一个牧人在吹奏一支长号用音乐安抚奶牛的场景。除此以外,阿尔卑斯长号还是在山村中传递信息的工具。山民们用号声传播诸如婚嫁、新的生命诞生等喜庆消息,给另一个山村里的家人和心上人送去问候,有时候也会用低沉的旋律宣告疾病、死亡和事故的发生。有时长号还作为在山民中召唤集合、出征作战的号角,甚至是在农牧淡季山民进城乞讨生活的把戏。有意思的是,据说在瑞士,最早关于阿尔卑斯长号的文字记载竟是在1527年卢塞恩州执政贵族的账本上记的一笔账:“赠给从瓦莱州来本地用长号乞讨的牧民两便士。”
正是这些四处游走的号手和牧羊人,将阿尔卑斯长号绵长忧郁的旋律带到了欧洲各个角落,激起了那些远离家乡、作为雇佣兵为其他国家的贵族去打仗的瑞士年轻人的无限思乡之情。在一个描述当时情景的歌剧中,一名受伤将死的瑞士士兵痛苦地唱道:“兄弟啊,我就要与你永别,是那长号的声音让我心痛如绞。”
19世纪初,一位研究地方文化传统的瑞士学者在德国第一次详细描述了阿尔卑斯长号的制作过程,将这种民间乐器介绍给上层社会。然而与此同时,人们发现在阿尔卑斯山区却越来越难见到长号的踪迹了。因此伯尔尼州第一届牧人节的组织者将长号演奏列入节日比赛项目,旨在发扬这一传统乐器。遗憾的是整个牧人节中参加长号比赛的只有两名选手,于是这两个人就名正言顺地囊括了比赛所设的两个长号奖:奖牌和一只黑山羊。
瑞士伯尔尼的地方官为了发扬光大这一传统乐器,给Fellenberg音乐学院的一名音乐教师于伯写信,命令他开办阿尔卑斯长号学校,培养有关专业的号手,并为此专门拨款制造了一批阿尔卑斯长号以供学员练习。这位地方官曾大声疾呼:决不能让这种奇妙的乐器在我们的山中消失!在于伯先生的努力下,阿尔卑斯长号及其音乐很快发展起来。开始,长号的学员们只是按照他们的父亲和祖父传下来的方法练习、吹奏一代代留传下来的曲调。从18世纪开始有了正式的长号乐谱。其中最著名的是,1868年德国著名作曲家伯拉姆斯在登上瑞士铁力士峰后,写给他的好朋友、著名的女音乐家克拉拉?舒曼,祝贺她生日的明信片上的长号谱。8年后,这支乐谱正式出现在伯拉姆斯的第一交响乐第四乐章中。
阿尔卑斯长号的旋律舒缓悠长,音调质朴无华,吹出的曲调给人以独特的忧郁美感,无可比拟地表现了一种深深的悲凉、惆怅的情感和田园牧歌式的主题,得到了许多作曲家的青睐。著名作曲家李斯特、瓦格纳和普西尼都曾在自己的曲谱中使用过阿尔卑斯长号的旋律。
[说起阿尔卑斯长号,波特声音中充满了感情:“这物件不仅是一种乐器,而且是大山本身!是大山的根在震颤,是大地的记忆的回音,是我们祖先的信使。”]
如今阿尔卑斯长号已成为瑞士不可替代的象征,在瑞士旅游宣传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旅游景点到处可见印有阿尔卑斯长号的纪念明信片;在商店里,阿尔卑斯长号的图案印制在瑞士著名的巧克力和奶酪包装纸上;在任何阿尔卑斯山的节日里,长号的表演成为必不可少的保留节目。像今天这样的阿尔卑斯长号节,在瑞士几乎每一两年就要举行一次。由德语、法语和意大利语区的不同山村轮流主办,既发扬光大了民族传统,又为瑞士的旅游观光业增添了色彩。
今天,村子中心的小广场上一改往日的寂静,荡漾着节日的气氛。一个大大的长条型桌子上,斟满了一杯杯当地的葡萄酒,有村民端着托盘穿梭在从世界各地聚集于此的客人中间,敬上一杯葡萄酒,表达莫尔然最诚挚的欢迎。70多名从瑞士各地赶来的阿尔卑斯长号号手们,身着本地风格的民族服装,混杂在广场上的人群中相互问候着。他们既是音乐家,又是真正的山民,身材壮硕,面庞被阿尔卑斯的山风吹拂得黑红粗犷,夹杂着浓重的地方土语口音的德语、法语、意大利语和罗曼语并不妨碍不同地域的号手之间的交流。我穿行在号手和游客中间,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60多岁的老人正指着广场中央那一圈长号向人群讲述着什么。他虽然身着传统的山民服装,神态中却透出一股学者的风度。在一片德语为主的谈话当中,我发现他讲的是法语,我有了交流的机会,便赶紧走了过去。于是我有幸认识了阿尔卑斯长号专家吉瑞德?波特先生。
波特是一位有近40年经验的阿尔卑斯长号制作专家,他手中做出的乐器在世界乐器界享有很高的声誉。他不但手工制作、漆绘长号,而且还是一位出色的阿尔卑斯长号吹奏家。更重要的是波特一直在本着精益求精的原则,从声学科学的角度研究长号的声学特性,不断改进其音质,提高长号的特性。
“我是个长号的完美主义者,”他说。“30年前,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期望自己能做出像当时的长号名匠寇查德所做的那么漂亮的长号来。于是我去拜他为师。谁知他不屑地看了看我说:‘小子,你不行。还是陪我一起吃块比萨饼吧。’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制作出比他更棒的长号来。”
“听说现在很多长号都使用机器制作了。也许这样比手工制作提高了不少效益吧?”我试探着问。
“不然,用机器制作固然可以提高效益,但机器做出来的东西千人一面,缺少个性。而我手里做出来的长号支支都有自己的个性。就像人一样,每人都有自己的脾气性格。”波特自信地说。
“制作长号是一门学问,光选材就很有讲究。有人说每天日落时分的云杉木发红而且更硬。这我不敢肯定,但我发现树木的生长方向对乐器的音质很有影响。另外树木的年龄越老,做出来的长号的***鸣性能越好。我一般都是选有300年树龄的云杉,它们的木质均细,回声好。”波特有些神秘地告诉我:“伐树的时辰也有讲究。我根据星相来决定砍伐树木的时刻,一般都选在狮子座当值之时。”
树木砍伐下来后,波特要将木材干燥六七年的时间后才开始用来制作长号,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完美的音质。一支长号的整个制作工序需要80个小时的精雕细作,价值至少3000瑞士法郎。
阿尔卑斯长号虽然体积巨大,却是结构再简单不过的乐器。它没有一般吹奏乐器必需的按键与簧片,甚至在管壁上除了吹口与末端的喇叭口外没有任何其他气孔。它的音乐产生只取决于吹奏者吹出的气流的长短、压力的强弱,特别是吹奏者嘴唇的不同方式的颤动。这种强弱、频率变化的气流经过长长的木制号管的***鸣与放大而产生了悠长持续、绵绵不绝于耳的美妙音乐,并能传播到很远的地方。简单的结构大大地增加了吹奏的技巧难度。但像所有不同形式的艺术一样,比掌握技巧更难也更重要的,是领会和体现这种艺术的情感和精神。阿尔卑斯长号是大山之子、大自然的精灵,它发出的声音是向天地的呼唤,它表现的是音乐与其周围的群山和森林浑然一体、和谐***鸣。号手只有真正领悟了这一精神,才能赋予阿尔卑斯长号简朴的音乐以深厚的内涵,给它倾注以生命。难怪有人认为吹奏阿尔卑斯长号不仅是在演奏一种乐器,还是号手在进行心灵的沉思和情操的陶冶。
说起阿尔卑斯长号,波特声音中充满了感情:“这物件不仅是一种乐器,而且是大山本身!是大山的根在震颤,是大地的记忆的回音,是我们祖先的信使。它起源于在山谷和高山牧场之间传递信息。所以那些牲畜们都对它的声音有特殊的感觉。不信,你去高山牧场吹奏一曲试试,那些牛都会跑过来在长号前摇头摆尾呢!”
“每当听到长号的声音,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浑身颤抖。我想,一定有无数个小长号在我的血液中流淌着。”波特先生的确是个长号迷,那次为了祝贺自己的小孙子两周岁生日,他竟送了一支比小人儿高好几倍的长号作为生日礼物。
[于是两个孤独的人就这样站在可遥遥相闻却不可目及的山巅,隔着纵横的山谷,吹响各自的长号,凭着那绵长的旋律一应一答,交流着语言不能传达的情感,以帮助他们度过那漫长的时光。]
长号节要持续一整天时间。早上开幕式后是音乐家和观光客相互交流的时间。对远道而来的游人来说,另一个不可缺少的内容是去莫尔然四周的大山和森林中漫步,从而更深刻地体会阿尔卑斯长号绵长独特的旋律中包涵的阿尔卑斯精神和情操。
莫尔然村海拔1500米,位于一个不大的山谷中,四周被数座2000多米的大山所包围。山上森林郁郁葱葱,有山间小路通向四面八方。我选择了一条小径向上走去。起初是密密的树林,林间小路上铺满厚厚的木屑,踩上去十分舒服,泥土和松脂的清香更是怡人。越往上,树木逐渐稀疏,草甸却越来越茂盛。渐渐地,森林消失在脚下,四周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环顾四周,不见任何人迹。厚厚的草甸上一蓬蓬、一簇簇的不知名山花在阳光下竞相开放,自由自在地展示着另一种蓬蓬勃勃的生命。大山像守护神,温厚地拥抱着自己怀中这些微不足道却各具特色的大自然之子们。
山路还在缓缓向上。转过一个山弯,跃入眼帘的一副画面让我不觉屏住了呼吸: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像一面巨屏,一览无余地出现在脚下山谷的那一边。山峰那熟悉的轮廓让我的欢呼脱口而出:“米迪峰!”
米迪峰是瑞士西南部阿尔卑斯山最美丽的山峰之一,它的身影曾出现在不知多少瑞士莱蒙湖区的风光照中。它的壮丽与莱蒙湖的秀美和湖畔古老沧桑的什壅古堡遥遥相望,湖光山色和自然历史融为一体,构成了瑞士这个美如仙境的国家的最美画面。面前的米迪峰上,连铁灰色的岩石间的条条沟壑都清晰可见,近得似乎再向前一步就可踏上它巨石嶙峋的身躯。但是脚下却是一条深深的山谷。山风吹来,薄雾像轻纱般从谷底袅袅升起,无声地暗示着天堂与人间的不可逾越。这边草甸上,山花自顾自地怒放着。有三、五头不知从何而来的奶牛在安祥地吃着草,对身边野花的美丽无动于衷。在这自在到庸懒、自然至无欲的天地中,我突然感到人类语言对大自然的赞美显得如此苍白、做作和矫情。
就在此时,似有似无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有如天籁之声般悠缓的旋律,如泣如诉,如叹如歌。这是一支阿尔卑斯长号在向大山发出了呼唤,是一棵曾生长在山坡上的桦树在用它的身体向大山母亲倾诉着心声。晚霞染红了群山,暮色在山谷中升起,正是阿尔卑斯长号吹响的传统时刻。我情不自禁地在山间小路上奔跑起来,迎着那隐隐约约的音乐。它在山谷、在林间、在四周的空气中飘荡着,时而清晰悦耳,时而细弱如游丝。我辨不清它的方向,它好像来自四面八方。但我知道它就是那几百年前孤独的牧人向大山倾诉的回声。
在越来越清晰的长号声中我赶回了莫尔然村。长号节最精彩的部分――黄昏音乐会已经开始。来自不同地区、不同山村的代表队轮流出场,吹奏起不同主题、不同风格的民歌。他们时而独奏,时而集体合奏,时而两支长号对奏。音乐将人们带进阿尔卑斯山的夏季,牧人将牛群赶上高山肥美的草场,在那里度过整个牧季。他们远离自己的家人,孤身一人与牛羊日夜为伴,傍晚牧归之时却有家难回,面对莽莽大山,无限的惆怅通过长号的呜咽倾诉出来。那舒缓和谐的旋律就像大自然的旷古回声,给他们以心灵的安慰。偶然,除了大山的回声外,他们还可以听到不知在哪一处山巅的另一支长号的回应。于是两个孤独的人就这样站在可遥遥相闻却不可目及的山巅,隔着纵横的山谷,吹响各自的长号,凭着那绵长的旋律一应一答,交流着语言不能传达的情感,以帮助他们度过那漫长的时光。
在音乐节的最后,号手全体上场,排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几十把长号像一把展开的巨扇。号阵前,两名身着瑞士民族服装的山民高高地舞起瑞士国旗。国旗在空中翻飞,号角齐鸣,深沉悠扬的旋律在山谷中久久荡漾。这音乐声在向世人宣布:长号没有在大山中消失,它将永远在阿尔卑斯群山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