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的友谊万岁:《伴我同行》

好久没再听说“好孩子”或者“坏孩子”的说法了。

这个“好”与“坏”的划分标准,我作孩子的时候,大致是成绩,现在不知道是否有变化。彼时,若是每回考试前三名的小孩,老师便当作好孩子的标准,指派为各种班干部,大中小队长之类。但他们很少讨同学们喜欢,其实学习极好的聪明小孩,坏起来比成绩差的孩子恶心得多,因为他们脑子好,有许多高级的坏主意。

《伴我同行》里的四个孩子,是不受大人待见的坏孩子。电影最后,成了作家的戈迪在电脑上敲文章,回忆儿时与三个伙伴的一场探险。文章最后一段是“往后,我再没遇到什么朋友,能像十二岁时遇见的几个那般的好。谁能遇到呢?”

好在什么地方呢,导演是在电影中间说出来的。四个小伙伴听见镇子外面一处树林里有具孩子的尸体,决定探险去看,他们刚刚出发不久,坐在一个垃圾回收站里休息,听着广播里的音乐,聊电视上《米老鼠俱乐部》节目中一个女孩的胸部开始变大。随后小胖子维恩突然说:“这真是个快乐的时光!”其余三个伙伴也接连附和。成年戈迪的旁白随之念叨起来:“维恩的意思不止是指我们可以无拘无束,也不仅是指蒙骗家人,或者顺着铁路探险,当然这些也是快乐的一部分,但还有别的,我想那是指我们都有同感,大家心意相通,我们应有尽有,我们发现了真正的自己,发现了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那种感觉很微妙。”

这种在友谊中发现自己,发现快乐的微妙感觉,只在每天瞎混一处的伙伴身上找得到——也许都是学习不行,天天玩得自己一身灰的家伙。电影这帮孩子里,个个满嘴脏话,以想出最恶心的话来奚落对方母亲为荣,他们深谙“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于是偷父母的烟出来带在路上,他们一言不合,也会立即打起架来。

戈迪的父亲对他说过:“你能不能交些好品质的朋友。不要和小偷之类的人混在一起。”孩子的阶段,之于孩子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父母给自己的朋友下定义,谁是好孩子,谁是狐朋狗友。都未曾涉世,成人世界那些道貌掩盖下的狡诈阴险的根本还没见到,怎么就是狐朋,怎么就成为狗友?仅仅因为喜欢在外面玩,因为偷过东西,因为改了卷子上面不及格的分数?

电影里,克里斯曾经从老师那儿偷过学校的牛奶钱,镇子上人人皆知,于是认为他是小偷,是个坏孩子。实际情况呢,夜里他和戈迪说出实情,他知道错,偷偷去还了钱,结果还是被老师关禁闭,钱被老师贪污去买了裙子,罪名却仍丢在克里斯身上。克里斯说着说着哭起来,不为自己的委屈而哭,哭腔里满是他的不解:“我只是没有想到,一个老师……”

所以,谁是坏孩子呢?孩子的坏都是被成人的恶塑造起来的。孩子却没有权利根据这恶去定标准,评选“好大人”或者“坏大人”。

我上初中,班上有个打架闹事出了坏名声的大孩子,个子高大,挺帅。虽然并不熟悉,但大约是我给他讲过题目,偶尔也聊聊天,有一天课间,他叫我,我走到他课桌边,他拿出一枚药皂递给我——那时节我脸上青春痘正肆虐着——他轻轻说,回去拿这个洗脸,对脸很有好处。这件事我一直记得极清楚。后来他因为打架“进去”过,在后来再也没有能够打听到他的消息,我脸上的青春痘也逐渐撤离,但那枚香皂我一直记得极清楚。

《伴我同行》这电影叫我最感动的,就是对童年时这份“坏”孩子间纯粹善良友谊的描述。电影里几个“坏”孩子们没有喊友谊万岁,但坏孩子的友谊万岁。其实拍得好的关于小孩的电影,大致如此这般:《坏孩子的天空》,《牯岭街》,《狗脸的岁月》,等等等。

对比现在住在高尚笼子里守着各种大小高级屏幕的孩子,能够在十二岁的时候有几个小伙伴,天天混迹一堆,瞎颠乱跑,实施自己的奇思妙想,即便没有高级游戏机,也实在幸福得很。

另外,除了导演罗伯·雷奈能用画面把人们心中那些细微情感拿捏自如(他还拍过的《当哈利遇见萨莉》以及最近的《遗愿清单》都是这个路数),编剧中还有史蒂芬·金。细想起来,若没有史蒂芬在这电影里加进的一些小“恐怖”,小悬念,《伴我同行》也许不会这么趣味盎然。几个孩子走过火车大桥,火车突然出现在身后,而他们在桥上只有向前飞奔一条路,戈迪和维恩差点被飞驰而过的火车撞上,这便是电影里经典的引人发怵的手段。还有四个小孩夜宿森林,狼嚎四起,于是大家决定轮换守夜,那森林之夜的气氛,不知名的虫鸣在浓墨色空气里左冲右突,也是恐怖老手的惯伎。这点小恐怖,这点不期而至的害怕,大约是要存在于每一个真的童年中。电影把它拍出来,害怕过后,便是一种缭绕许久的兴奋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