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回答以及评价中国最后一届科举试题
中国最后一位状元,河北籍考生刘春霖
刘春霖会试文选
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失论
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善谋国者、规天下大势之所趋、揆时度务、有以制其偏倚之端、则不至于变起而不可救。夫立国之初、每鉴前代得失、以定一朝之制、时势所迫、出於不得不然、非能使子孙世守以维万世之安也。嗣世之主、昧于时变、因循荒怠、不思所以持之、欲无中于祸败、岂可得哉。吾尝综观前史、历代内外轻重之际、得失之故、有由然也。夫天子建国、居中驭外、大抵据形胜以临天下、而操纵进退自相维系、是以四方顺轨而下无觊觎、使非集权於中枢、久之必有拥兵坐大而睥睨奸命、适召天下数世之患。然使国家不寄阃於四方、则朝廷又孤立无援、势必至奸臣内擅而外无所忌。此千古以来祸机倚伏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昔周有天下、诸侯裂土握强兵、而拥列城者星罗环拱。降及衰、周天子守府、然而绵延五百余年、从无权奸篡夺之祸、惧诸侯也。然自春秋以降至於战国、诸侯放恣、益不知有周室、天子徒拥空名於上、而卒灭於秦。唐有天下、行府兵之制、沿边置节度府、天下劲旅布处四方。突厥吐蕃之寇、天宝灵武之乱、皆资外兵扶翼而不遽亡。即以仇士良之威暴、而昭义一表、乃震惧不敢复肆、其制可谓善矣。然自安史之后,藩镇外擅,更为乖逆、至合纵以抗天子。飚驰云扰、终唐之世、其祸不解。凡此皆外重内轻、其失至於负隅怙强、朝廷不能制也。
秦始皇惩周末之弊、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关中、自以为万世有天下矣。然外无信臣精卒以制其内、赵高一薰腐之余、遂得以把持大柄、玩孺子於股掌之上、天下熟视而不敢校。及陈胜吴广之徒起、奋梃大呼、天下弗能御也。魏文帝侵削诸侯、有同幽絷设防、辅监国之官以伺察之、其势固莫能为乱也。然再传而后微弱益甚、司马氏父子遂攘其臂而夺之。此又外轻内重、其失由於国无外援,故左右敢为乱逆而不顾也。且非独周唐秦魏然也。汉惩秦弊、广建亲藩、不旋踵而反者九起、其后复有七国之变。武帝离裂大国以弱枝叶、未几王莽崛起、公移汉祚。宋惩唐季五代之乱、杯酒而释兵权、务用文臣以柔其国、卒有靖康之祸。明惩宋室之孱弱、大封支庶、而靖难之师猝起而莫救。若此者皆所谓更相惩戒以就一偏之利、故其祸循环而不可解也。
虽然立国之初、固不能逆睹后日之害而预防之也。防一害必更有一害以中之、出於所防之外。惟嗣主深虑、知化规天下大势之所趋、因时制变以持之、使害未形而势已转、庶天下可久安长治、而无倾覆之忧。不然使周无夷王之下堂、幽王之东迁、秦无二世之昏虐、魏无齐王之幼暗、唐无代宗德宗之姑息、则其祸乱亦未必遽至於是也。
贾生有言、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如因四朝之乱弱、而归咎其祖宗立国 初制之不善、则天下岂有无弊之法哉。
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吾尝读贾谊新书、观其上书文帝、请试以属国之官以主匈奴、当挟五饵三表之说、系单于之颈而致其命。其所谓三表、则曰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仁道也、信为大操、常义也、爱好有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将必至。至所谓五饵、不过娱其耳目口腹、以丧其心志而已。呜乎、若三表者、尚不失圣王柔远之旨。至若五饵、则未尝不怪其计之陋也。夫天子主中夏控制百夷、自有强国芘民之道。善治国者、不能必敌之可胜而能为必不可胜、使强邻黠敌闻风夺气、凛然而不敢犯、则天下安矣。若导人於淫靡之事、以乘其敝而取之、此所谓穿窬之智也、岂王者自强之大计乎。及吾读汉书贾谊传、则於五饵三表之说削而不书、犹复深讥其疏、以垂戒后世。於是乃叹班氏之书、其去取为至精、而其识为至远也。或曰,昔秦穆公患戎臣由余之贤,遗戎王以女乐二八、以间疏其君臣、卒得由余而霸西戎。单于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戒之曰、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於汉矣。执是以观谊之说、未尝不效。然吾以谓穆公之霸在增修国政、国势既固则外交之术无往而不宜、且其时天下方以诈力相高、而秦又介居戎狄、行其狡黠之计以取利一时可也。若匈奴之在汉、窃谓虽好汉物亦不至遽即於靡弱。何也、匈奴界处北陲、刚猛忿鸷出於天性、岂独其习俗使然哉。设汉不自谋所以御侮之方、而专务出美善之物以疲人之国、吾恐财产耗竭而边郡之寇掠自若也。或曰、后世文明之国、有以奇技淫巧之物输入异国、以陷溺其心思、而汨没其志气者、汉何不可施之於匈奴乎。曰、此正文明进化之机也、好其物则必艳其术、艳其术则必学其学。夫使举国群趋於文明之学、适足以增其国力而已矣。汉代之文明、匈奴所不及也。使由爱好汉物而因以渐求文章礼乐伦常之盛、则魏孝文帝之业不难遽见於西汉之世也、岂足以敝其国哉。故吾谓御侮之道、惟当力求所以强国芘民之术、使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自能令单于远遁而边尘不惊。若贾生之说、虽时或有效、何足取哉。此班氏所为良史欤。
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天下之患莫甚於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国家当疲玩不振之秋、内忧外患、其势岌岌不可终日。而朝野方酣嬉而为偷惰之谋、不有以震厉之、则弛者不可复张、而天下终於不救。虽申商之术、儒者弗道、然时势所值、激於不得不然、善为国者必不敢因循顾忌、而贻天下以不测之患。如猛烈之药、虽非所以养生、然遇沈痼之疾 则固非此不能起也。诸葛武侯承刘璋之后、王荆公当北宋之衰、皆所谓处积弱积弛之余、非用申商之术莫能治也。然武侯用之、功润一方、吏民衔感。荆公用之、毒乱天下、而诟病至今者。何哉、武侯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荆公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也。何以知其然也、史称武侯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又曰、终於邦域之内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然则后之治国者、必先有武侯之心、而后可以行申商之术、苟徒窃其似而无侧怛之诚,以贯之必流为残忍刻薄而无疑。王荆公慨然有矫世变俗之志、深见天下蔽於积习、非执法坚定必为群议所挠、而又虑申商之学不足以服朝野之心、乃讳言其名、而阴托周礼以为说。然则荆公非误会周礼、乃附会周礼耳。其所以附会周礼者、非真有取於古。逆知在廷诸臣、必将斥为申商术非先王之法、而因托为先王之政以间执其口、卒之攻者自攻、而讳无可讳、乃专务以意气相遌以博一日之胜、同己者进、异己者斥、使小人揣摩迎合得行乎其间。而新法乃适以毒乱天下、为世大诟。嗟乎。行政非人、虽有良法美意、亦足以为害。故程子曰、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也。夫武侯与荆公其所用之术无以远过、然其成败功罪悬绝若此、非独其心术不同、亦其所遭遇使然也。武侯则匡辅之者多俊才、荆公则排击之者多君子、然此固不特荆公之不幸、亦宋室之不幸欤。
学堂之设、其旨有三、所以陶铸国民、造就人才、振兴实业。国民不能自立、必立学以教之、使皆有善良之德、忠爱之心、自养之技能、必需之知识。盖东西各国所同、日本则尤注重尚武之精神、此陶铸国民之教育也。讲求政治法律理财外交诸专门以备任使、此造就人才之教育也。分设农工商矿诸学以期富国利民、此振兴实业之教育也。三者孰为最急策。
环地球而国者以数十计、其盛衰存亡之数不一端、而大原必起於教育、故学堂者东西各国之所同重也。学堂之设,大旨有三、曰陶铸国民、曰造就人才、曰振兴实业、三者不可偏废。而立学者必自度其国家之性质、以为缓急之端。今中国因积弱之弊,欲以学战与列强竞存、则必以陶铸国民为第一要义。何者、国民之资格不成、则国不可立。虽有人才、可以为我用、亦可为人用。虽有实业、可以为我有、亦可为人有。所谓国民者、有善良之德,有忠爱之心、有自养之技能、有必需之知识。知此身与国家之关系、对国家之义务、以一身为国家所公有而不敢自私、以一身为国家所独有而不敢媚外。凡为国家之敌者、虽有圣哲,亦必竭其才力以与之抗、至於粉身绝脰而不悔、终不肯以毛发利益让之於人。以此资格教成全国之民、虽有强邻悍族、亦将敛步夺气而敢犯、然后人才可兴、实业可振也。中国以重文轻武之故,民气靡弱偷惰、谋私利不谋公益、无善良之德、视国事不干己事、无忠爱之心、专事分利、无自养之技能、末习溥通、无必需之知识。稍有解外国语言而习其事者、则相与服属外人而为之伥。於此而欲造就人才、振兴实业、不亦难乎。方今欲建学校以图富强、非鼓其特立之精神不足以挽回积习。日本与我同处亚东、其弊亦在致相类、今一变而跻於列强之次者、亦以重尚武之精神也。夫今日人才销乏可谓极矣,政治废弛、法律繁乱、财政竭蹶、外交失误、则设专门以储才固当务之急矣。然窃谓即有人才而庶政亦不能善。何也,一人修之、百人挠之、其势必不能胜。古之立国、惟恃有二三豪杰。今之立国、则恃有全国之国民。不然、愚民百万谓之无民、以与文明诸大国争衡、虽有英雄、岂能措其手哉。至於农工之业、拘守故辙、商矿之利、见夺外人。以中国人力之勤,物产之博、苟分设各学致富之道、尤可跷足而待。然兴一事必招洋股、创一利适资他族、皆其民无特立之质,故利未兴而害乘之矣。由是以观、则知必养成完备之国民、然后人才为我国之人才、非他国之人才、实业为我国之实业,非异国之实业。日本教育家福泽谕吉尝以独立自尊一语为教育最大纲领、其即此意
也欤。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
自古帝王之治、圣贤之道、不外一中。中者、举天下万世所宜视为标准者也。然芸芸之众、率恭然不能自立。而豪杰奇逸之士则又不免矫持太过、而不能以大中为归。即中矣、而卒不能历久不渝、贯始终而如一,则物俗为之累也。惟君子能祛物欲之累、介然有以自持、此其所以难能可贵欤。夫子答子路之问强、而复进之於君子有曰、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信哉、其能强也。且吾尝见天下之变、所以挠吾中立者多矣。
凡夫祸乱之萌、必先挟一近是之词以为煽惑人心之计、一二见微之士或能逆知其妄、耿耿自立而不陷其樊。设於此而复有巨诈雄奸、别树一帜以相抵抗、其所以攻击彼党而发其逆谋者、适与己见若合符节、则不觉沛然从之而无复疑及乎。势焰已成、徒党已众、而阴谋渐露、其狂悖乃更有甚焉。至此虽觉悟、愤悔而已。失身其中、噬脐无及。
自古以来忠义慷慨之士、不能卒守中立者、往往如此也。君子则不然、其识足以鉴别天下之是非、灼然如黑白之不可乱。其力足以措拄狂澜之横决、屹然如砥柱之不可摇。当举世昏昧之秋、尝倡为非常之说、以冀弭百世之患。迨吾谋不用而卒归於败、然后天下服其先觉、纷纷并起、窃其绪论、横议放言。而奇邪诡辩之徒、思乘时以售其奸、乃托君子之言、以保国救时悚动天下。而君子於此反退然中处、若无以异於常人。及其邪说一败,为世大僇,而君子不与其祸。时势迁流相激、世变万端、君予以一身卓立其中、凝然若出於无事。天下方惊骇怪叹以为神奇、而岂知其素所树立者固如是哉。夫惟有定识以烛於几、先有定力以持於局外、然后甘言好诃不足以诱之、群疑众谤不足以动之、权谋诡术不足以误之、祸福利害不足以乱之。而要其本原、在能取物欲之私而胜之也。故曰自胜之谓强。
刘春霖参加的会试***进行了三场。
本房原荐批 :
第一场 论古有识、思力沉挚、笔情清矫、纵横出没、变化从心。
第二场 熟悉洋势、言之凿凿、词意透辟。
第三场 议论驰骋、茹古涵今。
文明堂原中批:
第一场 纵横离合、跌宕昭彰、是能得古文义法者。首二三艺最胜、余亦妥惬。
第二场 首艺有精透语、余亦能切实指陈。
第三场 飞词骋辩、思议不庸。
在这最后一届科举考试中,前三名中,除刘春霖中状元后,朱汝珍、商衍鎏,分中二、三甲。
对于科举制度的批判本就不在于题目,而在与答案。
考科举也并不是对于四书五经各朝疏义都能够研究透彻举一反三就能够考上的,而是需要揣测当今朝廷,甚至是主考官所属派系对于这些问题的态度是怎样的。
如果答案和现统治者群体的意识形态以及主流价值观相悖的,不利于统治者统治的,就算能够答出花来,哪怕对于国家对于百姓再有好处,哪怕能使得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强国也不会录取。
各种专制统治选拔人才第一要素应该都是能够拥护和巩固自己的统治,其次才是是否有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