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之态——浅谈一些作家眼中的美人

想必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关于女子“态”的言论已快被说烂了,然而在这里我仍然要贴出来,因为正是这段话成为我灵感的源泉。李渔说:“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姿色,便抵过六七分姿色……是态度之于颜色,犹不止于一倍当两倍也”。

 初看这几句话便觉值得玩味。待到后面读小说乃至看影视作品时,每当遇到出彩的女性形象,这句话便不自觉的现于脑海。是什么让这些女人美得如此动人?这虚无缥缈的“态”究竟为何物?我愿抛砖引玉,以我浅薄的文学知识在这方面略作探讨,以期离“美”这个永恒的话题更近一步。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审美这件事确实是因人而异的。作家的审美也各有不同。

 以我个人浅见,我读过的中国文学作品里关于女性的审美大概可以粗浅的分为两个流派:一是传统派,如张爱玲小说里的旧式女子;二是现代派,如亦舒文中的都市女郎。

 审美无分优劣,两者的区别大概在于后者更重女性自由独立之精神,因此亦舒女郎多爱裤装胜过裙装,风度潇洒,作派小资。不是前者一概没有独立精神,而是时代与社会环境的不同造就了不一样风格的女性,不一样的美。

 今天这篇文章主要探讨传统派的审美。

1关于外貌

 形乃神之本,正如貌之于态。传统审美似乎极其注重女子的眼睛和肌肤。

 曹公对于林黛玉眉眼的描写大家应该很熟悉了:“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黛玉眉目之间仿佛烟雾一般的轻愁,生于对自己身世飘零的哀叹,源自对此生终归何处的怅惘。那双顷刻间便能泪盈于睫的眼睛,既印证了绛珠仙草下凡还泪的前世渊源,又契合了尘世神瑛“女儿是水做的”爱情观。

 而谈到中国作家对女性传神的描写,不得不说的一位肯定有张爱玲。她的书中最著名的有一位抗日战争初期在港读书的上海女中学生,还有一位香港之战前后来港寻爱的上海旧式小姐。

 《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这样写葛薇龙:“她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而《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则是:“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葛薇龙长而媚的双眼不得不说是她那已“过了时”的“粉扑子脸”上的点睛之笔,因了这双眼睛,“粉扑子脸”才没有淡而糊。又或者,因了这双眼睛,才有了后来的故事。白流苏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磁,现在由磁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这张玉一般的脸庞里,点缀着两汪清水般的眼睛,还是娇滴滴的。一幅颇有韵味的古典女郎图跃然眼前。而古典美人的悲剧在于,她只能靠那双清水眼,攫一个肯为她倾倒的人。旧式女子的悲哀莫过于此,不能做树,只能做藤,依附于别人才能成长。

 不难看出,作家眼中的美人,眼睛必定是含情的,有内容的。可以是轻愁,可以是浅媚,可以是灵韵。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了“含情目”,美人便有了灵魂。

 关于肌肤,书中对黛玉似乎没有具体描写,但可以想见肯定与黑黄并无半点关系,葛薇龙读书时的绰号“粉蒸肉”皆因肤白,白流苏有玉一般的皮肤质地,而在白先勇的作品,被称为“满足男性读者心目中对尤物的幻想”的《尹雪艳》里,主人公尹雪艳拥有“一身雪白的肌肤”。由此可见,美人还必须要有洁白的皮肤。从历史上来看,也许是因为古代农耕时期普通人家的女儿由于劳作通常皮肤糙黑,而官府家小姐不经风吹雨淋皮肤细嫩,人心向来位低而慕高,因此形成了以白为美的观念;另外一方面,亚洲人五官多不够立体,洁白的皮肤有助于提升五官鲜明度。

 对比《倾城之恋》中的另一位女性,具有外国血统的萨黑夷妮:“脸色黄而油润”“影沉沉的大眼睛里躲着妖魔”,极具西方风情,与东方式的美形成了鲜明对比。流苏是线条柔美的水墨画,静而媚;萨黑夷妮是浓墨重彩的油画,绚而妖。

 2关于言行及其他

 在化妆技术与医美水平日益发达的今天,洁白的肌肤、漂亮的眼型易得,相比之下,称得上“美”的言行举止则较为难获。因为这不仅取决于个人的性格特点,还取决于内涵与习惯。

 徐志摩曾有诗云:“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倾城之恋》里范柳原也曾赞白流苏最擅长的就是低头。古诗又说:“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亚洲人以含蓄为美,似乎三四分姿色,再添几度眼波流转,几成身姿曼妙,便可叫一声“可人儿”了。但是又好似不够。

 白先勇在作品《玉卿嫂》中这样描写主人公:“她这种漂亮,一点也不像我们家刚嫁出去那个丫头金蝉一副妖娆娇俏的样子。她一举一动总是那么文文静静的”,“她一径都是温温柔柔的,不多言不多语”。

林语堂在《京华烟云》中写到:“富有之家的千金小姐和丫鬟的分别,只要看态度是否从容雅静,就很容易辨别出来。”

 木兰与莫愁乃富家千金,文化修养、眼界心胸自不必说,内在的涵养透过言行举止流露出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正如那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白先勇笔下的玉卿嫂,我虽不清楚她是否读过书,但她曾是体面人家的少奶奶,只因丈夫抽鸦片抽死了,生活所迫才出来给人做奶妈。据此推断,玉卿嫂的出身应该不差,所以形容气度不同凡人,即使遭此大挫降格佣人,仍不改从容雅度。

 时至今日,知识触手可得,大千世界也可任意驰骋,若能在美的外形考量之外于此处多下功夫,则假以时日必能内外兼修也。

 如果说流苏之美可谓“媚”,木兰玉卿谓之“静”,更进一步,我称为“傲”。

 莫言曾在他的短篇小说《冰雪美人》中描写一位因为美貌和家境而受人嫉妒、诽谤的女孩儿,在重病弥留之际去诊所看病,但是医生因为对她的偏见而不先为其治疗,最终导致女孩儿溘然长逝的故事。在女孩与死神对抗的最后几个小时中,她始终是那么彬彬有礼,那么优雅从容,她所表现出的隐忍与坚强,使我不得不用这个词——肃然起敬。

 在外界流言蜚语中蒙污纳垢的女孩,读者却在她极力维持尊严的动作中深刻感受到了她人格的高贵。

 3关于服饰

 李白诗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极言杨氏服饰与容颜之美。花一般艳丽的容颜配上云一般雍容飘逸的衣裳,莫过“切合”俩字。

 钱钟书曾在《围城》中写道:“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单从文字角度看便充满矛盾之处,可从反面印证衣与人切合的重要性。

 白先勇《游龙惊梦》里“梦已醒”的钱夫人喜欢的是“绿汪汪翡翠似的”丝绸,并且不能是“粗糙”“扎眼”的台湾衣料,可待到宴客厅里却发现旗袍被灯光映得发乌,悔而不能。“专拣自己的亲姐姐往脚下”的月月红,“穿了一身大金大红的缎子旗袍,艳得像只鹦哥儿”。衣如其人,果真是也。

 渡边淳一在《失乐园》的开头描述女主人公凛子穿着素色和服配豆沙色腰带,和服上点缀着簇簇梅花。男主人公看得入了迷,说道:“梅花胜似樱花”“梅花是以凛然不俗的枝桠之美取胜的”。作者许是以服饰衬托女主人公的高雅气质。

 无论如何,“切合”二字最为要紧。前文提到的萨黑夷妮,穿金鱼黄紧身长衣,涂晶亮的指甲,领口挖成极狭的V形,直开到腰际,与她的气质倒也极适切。亦舒文中既有cool lady施南生一般的硬核女性,也有绚烂如章小蕙一般的玫瑰女郎啊!

“美”的话题太过宏大,具体到生活应用上,有人说可以学晚晚研究画作以感色彩之美,要我说,扎进文学的海洋一饱盛宴也能悟几分美之灵魂。愿今天的你能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