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新娘

母亲生病住院，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感冒药一点一点注入她粗糙衰老的皮肤。她冲我笑了笑:“没事，医生说我这种人大多是良性的。”

但是我觉得妈妈的笑容很勉强。当我拿着盒饭回来的时候，我看到我妈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阴天。我叫了她两次，她恢复了理智。

“爸爸在路上，还有两个小时。”我说。

“其实，没有必要去打扰他。路上要花两天。高铁贵，走了还要扣工资。回去还得熬夜加班……”

“他想来。我只是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哦，你现在真细心。你以前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我妈又开始发牢骚了，但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笑容。这正是我所期待的。我知道我妈妈会高兴的。

事实上，我撒谎了。我故意向父亲夸大病情，急忙请他来。我没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虽然很有可能是父亲有意要来，但我还是因为焦虑而夸大了——他们离婚了，没有互相照顾的义务。

高二暑假的时候，我妈告诉我，我高三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婚了，就是为了不让我因为高考分心。

但不知何故，大学两年他们依然在我面前扮演恩爱夫妻。每次回家，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一起做饭。她谈到了他的懒惰和迟钝。他看不上她多管闲事，吵吵闹闹地把菜端上桌。我妈问我在学校是不是又暖又饿又谈恋爱了。我父亲认为她很罗嗦，但仍然饶有兴趣地听着。

居然玩了两年。直到高二暑假，我问我妈为什么爸爸这么久不回家，我才知道他们早就离婚了。

我很震惊，但震惊的同时也很不解。为什么离婚这么久了，他们还时不时的住在一起？他们不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妈会有一天晚上突然流鼻涕流着泪给我打电话:“你爸不要我了怎么办？”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分开？

我爸终于穿越了半个中国，从北京到武汉，来到了医院。他还是像一家之主一样，陪我妈做各种体检，把问题传达给我妈(其实需要很多解释)，睡在被窝里，做饭，帮我妈上厕所——这让我妈和我在他没来的时候有点尴尬。他从容淡定，不慌不忙，没有我之前不熟悉程序时的失落，也没有我妈的无奈和慌张。他和母亲之间琐碎的谈话，因为他的指示而变得温暖。

我们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但是每次需要我签字的时候，我都要在。我姓我不是他，我们三个都心照不宣的抹去这个小尴尬。

我和我爸在我妈最后一次大检查的时候并排坐在门外的长椅上，那是我妈得知他们离婚后，我第一次和我爸独处这么久。

沉默了很久，我问父亲:“应该是良性的吧？”

爸爸低着头十指紧扣:“我想是吧。”

“你能再来看你妈妈吗？”

“我尽量来。”

过了一会儿，父亲说:“我不知道。我打算三个月后再结婚...很抱歉我没有告诉你……”

我愣住了。

半年了，我以为我已经消化了父母离异的事实。但事实并非如此。

而这十几天，父母似乎比以前更加深情，让我恍惚，陶醉，难过。

经常站在病房窗外偷偷盯着爸爸给妈妈削水果、喂饭、换衣服、换床单、换尿壶。是我父亲的风格，平淡却一丝不苟。

有一天晚上我回到病房，看到爸爸在妈妈床边打盹。我妈悄悄偷看我爸，安详而幸福，带着淡淡的落寞。那一刻，我的鼻子酸得无法呼吸，抽泣着，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

“你可以以后再告诉她。”我说。

“嗯。”

“那你还能来看我吗？”

“当然。”

其实我很后悔问了那个问题。他以后是一个人来看我还是和别的女人来看我？你会去学校还是回家看我？

过了很久，我努力忍住抽泣，试着平静地问:“你和你妈妈为什么离婚？”

他双手捂着脸，吸入又呼出很久:“你应该知道的。”

我不禁泪流满面。是的，我问了一个多么愚蠢荒谬的问题。

爸爸红着眼睛补充道:“就是性格不对。”他又抓住我的肩膀:“别哭，你妈看不清楚。”

泪水完全决堤。

爸爸温柔的环抱着我，我多想被爸爸抱在怀里哭。不，我多么希望此时此刻妈妈也在，我们三个可以相拥而泣。这种幼稚的想法是如此美好和吸引人，甚至在一瞬间成为一种执念。抱着它是一种虚幻的安慰。

但我毕竟不是孩子。虽然在父母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但我永远不是。此刻我不能打扰病房里安静的母亲。她已经享受了十多天与丈夫团聚的快乐。我不能打扰我父亲。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有了一份全新的工作，即将和另一个更合适的伴侣进入全新的生活。

我忍不住哭了，放开爸爸的手，疯狂地跑下楼梯，抱着自己在草坪上哭。

虽然我爸妈很爱吵架，我也意识到了20年，甚至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很认真的建议你离婚，但毕竟20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就像高血压患者习惯了把药当饭吃一样。我们常说，没有内容，怎么谈形式？然而，当“家”的形式最终被拆除，曾经存在的内容似乎失去了价值合法性。而他们曾经存在的最重要的结晶就是我。

我所有的潜意识生活设定——读书六年，九年，十二年，十六年，工作，恋爱，结婚，生子——都是基于一个前提——我有一个家。就像你一直在地上走，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只有当它崩塌的时候，你才意识到，你脚下曾经那么坚实的土地，那些不能移动，不能奔跑的土地，现在都消失了。我仿佛处于真空中，梦呓般回忆着童年到青春期的场景是否真实。

三个月后，我参加了父亲的婚礼。是我妈妈坚持要我去的。

我在北京住了三天，我爸让我跟他睡，连他的新娘都留下了。这是我高中以来第一次和父亲睡觉。

爸爸反常的主动找话题，聊我的日常，聊妈妈的日常，聊我为什么离婚，为什么再婚，聊他对妈妈的感情，聊他对我新婚妻子的感情，聊他的生活，聊我的生活，聊他的很多遗憾。

“爸爸是一个成长缓慢的人，走了很多弯路，伤害了很多人。”

我才发现，我对父亲的了解太少了，我很后悔为什么这个深谈没有早点出现，只是以前不了解。希望不要和父亲失去联系。我想更多地了解他。

婚礼上，父亲和新娘在欢呼声和雪喷彩膜中走向红地毯。

我的心是平静的，就像潮水有规律地冲刷着带着泡沫的沙滩，甚至微微有些快乐。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臭男人，即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妈给我打电话:“怎么样了？新娘漂亮吗？”

“丑，比你当年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