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消失的叠溪
老侯
从茂县县城出发,沿岷江213国道,一路向北,我们去寻找一段废弃半个多世纪的茶马古道。古道对面,曾经有一个神秘的古镇。
古镇位处岷江东岸,茂县到松潘的要道上,它曾是军事要塞,是商旅驿站,是当年川北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
现代化公路的修建,使得川北茶马古道支离破碎,人迹罕至。在一个叫较场乡的地方, 汽车 停下, 旅游 局干事小李指着路边一条土路,说,这就是茶马古道,从这里上去就可以看到叠溪海子。
古道坡度很大,没遮没拦,往下看,就是滚滚岷江。本就恐高的我,走上这种崎岖土路,心里就开始发毛,遇到坡度大的地方,脚下不免打滑,走在前面的小李,停下来,拉我一把。我穿着专业登山鞋,他穿着普通 旅游 鞋,他体重没我重,居然轻松一拉,我就上去了。我奇怪:你脚下怎么那么稳?他说,我从小就在这里跑跑跳跳长大的,那时,这里连块平地都没有,天天就在山坡上跑,习惯了。
我们曲曲弯弯地走过一段坡度很大的土路,当小路平缓时,在我们的左侧出现一堵矮墙,小李指着土墙说,就是这里了。
我拿出一张A4纸打印的老照片,照片拍摄于1910年8月,拍摄位置就是我们脚下。
照片上面是一个山间台地,台地上是一座四方城池,城中有瓦房,有田地,羌式碉楼隐约可见。
小李指着对面说,那里应该就是照片上的古镇位置。
但是,抬眼望去,除了陡峭的山体,没什么台地,更没有古镇。
小李指着下面说,下面是叠溪海子,叠溪古镇就在水下了。
我靠近土墙,向下望,岷江本不宽,这里却很开阔,水面如镜,但是,我内心充满忐忑,那水下有上千条生命。
叠溪海子。
叠溪古镇始建于汉代,初名为蚕陵,顾名思义,这里是养蚕业发祥地,传说是缧祖故乡,自然也就是丝绸业的发源地。当时作为要塞而建,后来成为商旅歇脚的驿站,是川北商贸集散地。直到上世纪的清末民初,叠溪都是川北驻防通往松潘、青海、甘肃的要道。
1933年8月25日下午,一声轰响,地动山摇,一场7.5级的地震,造成巨大山体滑坡,山体几乎笔直陷落,下滑落差达500-600米,整体坠入山下的岷江之中,下游滑坡形成的堰塞湖,抬高水位,叠溪永远消失了。
叠溪地震,除叠溪塌陷,据记载,“南北约三十余里,东西约五十里,松平沟群山倒塌,岷江上游河流阻塞,松茂大道已无通路”。
老人口中的叠溪地震是骇人的:地震发生时,一个小孩子在河东岸山坡上玩,莫名其妙地被抛到河西岸的山上。
叠溪到底死了多少人?据说,当时的叠溪常住人口500多人,马帮通行每日1-200匹,那几日恰好是集市,包括往来商贾,预计人口近千,加之周边21个羌寨的人口,沉入岷江河里人数应该超过3000人。
当地人说,阴风惨惨的日子里,站在湖边仔细听,能听到下面冤魂野鬼的嚎哭声。
更大的灾难是40天后。地震形成了三个大堰塞湖,上游来水,水位不断升高,10月的一天夜里,茂县上游忽然山呼海啸,等人们明白是上游六十里的叠溪堰塞湖溃坝时,大水已经冲到县城。
大水冲垮茂县城墙,直奔汶川,又冲到都江堰,下游漂尸4000具。
今天的叠溪海子,最深处达98米,平均深度82米。
1910年,任教于四川高等学堂(今四川大学)的美国人路德那爱德拍摄过一组川北照片,2002年,他的后人将照片以《回眸 历史 》名字出版,其中一张的说明文写着是叠溪。
任教于四川高等学堂的美国教授路德那爱德拍摄于1910年的,被误认为叠溪的照片。
但是,有人提出质疑:记载中的叠溪,距离岷江水面有270米之高,而照片上的古镇基本紧邻水面。此外,据记载,叠溪房屋278间,有大量的农田,而照片上,房屋密密麻麻,并没有农田的空间。显然,这不是叠溪。
那爱德的后人结识,原图片并没有解说文字,是他们依据自己的实地考察后,补填的。
2007年,中国科学院成都植物所研究员印开蒲,在追逐一个英国植物学家亨利威尔逊在中国的植物采集之旅时,发现哈佛图书馆藏有上千张威尔逊拍摄于1908-1910年的中国川西照片。作为植物学家,威尔逊的每张照片都有详细的拍摄信息,海拔高度,经纬度,地理环境描绘。其中一张,威尔逊这样记录“岷江流域。岷江左岸。高度7200英尺,叠溪的古代军事要塞”。
这是不是就是叠溪?
英国植物学家亨利威尔逊1910年拍摄的叠溪古镇照片。
印开蒲找到档案中的叠溪城手绘图,图上,古镇四周有坚固的围墙,古城东门外还有碉楼,碉楼旁有一排屋子。据文字记载,“古城外的松茂大道、城墙环绕城廓、城内房屋交错、东门处碉楼耸立”。
照片大体和文字记载及叠溪绘图吻合,可以断言,这就是当年的叠溪。
据记载,照片上的叠溪,重修于明洪武十一年,当年,“御使大夫于丁玉讨复故地,命指挥童胜复筑,高一丈、围三百九十丈,门四”。
他来到茂县 旅游 局,请当地村民辨认,老人确认就是叠溪,虽然由于公路的修建,茶马古道毁弃,很多地段已经再无人涉足,但是,很多老人还是准确辨认出当年威尔逊拍摄照片的地点,就是我们所站立的位置。
站在百年前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拍摄叠溪的位置,拍摄今天的叠溪海子。
1910年7月,威尔逊带着马帮,从成都出发,前往松潘,就是在这个位置,他架起相机,对面台地上,叠溪城静谧安宁,炊烟袅袅。
而今,从这里望去,对面没有台地,没有古镇,但是,从整体山势、山形,大体还是可以和照片上的山形吻合。
当年半边山体垮塌,土石裸露,而今,对面山体又是郁郁葱葱。
印开蒲说,大自然就是这样,不管遭受多严重的地理灾害,只要人类不去打搅它,它的自然生态会自己慢慢恢复。
对面山坡悄无人迹,山下海子波光粼粼。我打开手中笔记本,上面是刻在玉叠洞中岩壁上的一首明代诗,它这样描述叠溪人的生活:“春日行郊外,闲寻野鹤山。芳草迷台径,淤泥壅噔阑。古洞堪行乐,新吟可笑谈。酪酊西山颠,随柳过前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