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冰山

沉默的冰山,这本是我正在撰写的第二部长篇游记的书名。之所以给那本书取这个名字,一是因为书中的内容多是描述雪山冰川的,二是感觉雪山冰川具有不言自威的强大气场,在万仞冰壁面前,渺小的自己除了敬畏之外再无他念。现在,我谨先将“沉默的冰山”这个书名作为本文的标题吧,以纪念未曾谋面却是心灵上的同道人王相军。

? 我是两年前才开始知道王相军这个人的,也曾听西藏的朋友简单介绍过他。今年初的一天,有朋友发给我几则王相军在喜马拉雅山一带拍摄的视频,看着他面对壮美冰山时的那种大呼小叫的模样,我不禁大笑,觉得这小伙子太率真、太可爱了。我曾希望有一天能在冰川上遇到他,但现在看来,这已是不可能的了。作为同样热爱大自然、热爱雪山冰川的人,我非常理解他的这种“疯狂”,若再年轻三十岁,我或也会走上与他相同的路。

也许是巧合,我们差不多是在同一年份,在同一地域,被雪山勾去魂魄的,抑或说是开始迷上雪山的。他是被玉龙雪山迷上的,我则是被玉龙雪山对面的哈巴雪山给迷上的。那两座山高度相近,本来山体是连在一起的,但随着千万年的地质变化,其生生地被金沙江的激流给冲涮出了深壑,成为世界最深的峡谷之一。现在,两山之间横亘着的就是著名的景点虎跳峡。

? 玉龙雪山因山形更加险峻,落石较多,故不允许攀登。而哈巴雪山则没玉龙这么危险,故一直在向登山爱好者开放。哈巴雪山攀登难度虽不太大,但其冰川规模却比玉龙雪山要大得多。

2013年5月,我在云南香格里拉旅行,临时起意,在当地雇了一位向导,独自攀登了哈巴雪山。虽然成功登顶,其过程却是狼狈不堪。因装备太差,手指被冻伤,鞋都进了水,还差点被高空风吹下冰崖。经过此次攀登,我方有感悟,由于对雪山的无知,才导致了自己的轻率。尔今回想起那次有点冒失的攀登,仍然心存余悸。

在此后的多次雪山攀登和徒步过程中,我变得小心了。因为,我懂得,生命不仅仅是属于自己。但是,登山毕竟是一项高风险的运动,遇险是在所难免的,关键是要作好应对危险的准备。所以,在近年的攀登中,尽管我也经历了在雀儿山坠入冰裂缝、在珠峰迷路等险情,但由于应对措施到位,皆化险为夷。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的,爱上雪山冰川,从某种意义上讲,等于爱上了死亡之神。尽管随着技术的进步,高海拔登山的死亡率在明显下降,然每年仍会有不少登山事故发生,主要是因高山疾病和攀登本身的一些意外。

雪山攀登,似乎也是一种宿命,是偶然与必然间的契合与交错,瞬间定生死,其间的缘由虽难以琢磨,但应该讲还人为的因素占主要。

昨天,我看到了同行者拍摄的王相军发生意外前的那段视频,不禁心生惋惜。出事时他的脚上竟然没穿冰爪,手里也没拿冰镐,身上更没拴安全绳。这可是犯大忌啊!我搞不清他究竟是因为什么不釆取安全措施?怎能穿着普通的登山靴在冰川上行走,且还是面对着如此深、如此陡的冰河坡面。或许,他真的是太自信了!

? 王相军的遭遇,让我想到了我的朋友、在登山届颇有影响的昊昕。去年,他与香港登山家嘉杰一起在巴基斯坦北部登山时因遭遇雪崩而意外身亡。昊昕曾在我三年前的珠峰绒布冰川攀行中担任领队。在他去世的两年前,昊析和嘉杰成功地以阿尔卑斯方式登顶四姑娘山的幺妹峰。虽说幺妹峰海拔只有六千二百多米,但这绝对是一座攀登难度极高的山,即便对专业登山者来讲,能登顶这座山也是极为不易的。

对于昊昕的死亡,我也曾想过,他是不是也太自信了?但事后有登山界的朋友告诉我,昊昕的死与自信与否无关,他俩是在一个夜晚,被突然而至的雪崩夺去了生命。

至今,我仍保留着昊昕的微信,就像对待我的其他亡友的电话、微信号码一样,我一直舎不得删去。或许,永远也不会删去。因为,这会让我觉得朋友好像还活着,尽管这是一种错觉,但是,我喜欢这种错觉。

经常有人问,因登山而送命,这值得吗?这其实又会涉及到关于登山的意义的讨论。我始终觉得,登山本身是谈不上什么意义的,它只是一项运动而已。如果非要说意义的话,那也只是登山者自己的一种感受,没有什么质化或量化的东西可去衡量或论证。但是,换一个角度看,登山又是极具意义的,其意义在于勇敢精神的弘扬。这看似有点高大上的解释,其实一点也不高大上,因为勇敢精神是一个民族,乃至是每个个体都应该具备的最内质化的品格。倘若丧失,人也就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然而让我感到悲哀的是,对于王相军的遭遇,有些人却在一些网络平台上进行讦斥。在此,我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评论这些人。我只想说,你可以表示不理解,但不能以你的认知去讦斥他人的行为。因为,你高度不够,格局太小。犹如一只鸡在谷仓里斥责天上的鹰飞得那么高是逞能与谓一样,这是一种思维茬口的错位,其精神上的巨大裂隙是永远也无法弥合的。

在我看来,王相军的行为应该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的攀登。据了解,这么多年来,他好像没有进行过一次以登顶为目的攀登活动。他基本上是以观察冰川为目的,不停地穿行于冰山的腹地,而不是冰山之巅。但是,他从冰川的快速消融中觉察到了生态上的危机,这也赋予了他后来的冰山之行以别样的新意,使得他从一开始的猎奇性的游玩转向宣传环保。

我非常理解他的这种转变。但凡经常深入雪山冰川的人,都会被冰川过快消融造成的环境特征所震撼。今年九月的一个下午,与我一同上卓奥友雪山的江苏著名高原摄影家唐凤中,面对身侧的冰山忽然感慨道:一生过得真快啊!从事摄影近三十年,忙忙碌碌,碌碌无为,转眼间人就老了。

我很佩服老唐。他在行摄的过程中,内心被冰川上不堪的现状所深深刺痛,进而从风光视角转化为从环保的视角去拍摄雪山冰川。几十年来,他爬冰卧雪山,历尽艰辛。我说,你积累了那么多的当代冰川演化的对比资料,唤起人们的环保意识,这使得你的摄影有了鲜明而清晰的主题,相当了不起呀!怎么能说是碌碌无为呢!

王相军也是一样,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了许多宝贵而翔实的图片资料,用事实提醒着人类,吹响了环保的警戒哨,他哨声传出了冰山,直至回荡在联合国世界气候大会的会场里。这样的生命高度,是很少有人能够企及的。

是的,我知道,对于他的意外死亡,不理解者必占多数,因为多数人对于生活的追求与理解就像王朔所言:很多人的生活大都如此,上班下班吃喝拉撒,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他们看到的只是逼仄的天地中的现实利益。

这样也是生活,那样也是生活,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境地中平稳地度过自己的人生,这是生命的常态。我想,王相军的人生虽然短暂,却要比一般人有意义得多。他的脚步到达了常人难以到达的地方。这,或许就是他的精彩与不凡吧!

冰山沉默,精神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