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贵屿
资料提供/绿色和平 摄影/白玲 绿色和平 执行/李? 数以百计的河流因含有重金属物质而呈现漆黑色；大街上随处可见成堆的电子垃圾和堵在街道上正装卸垃圾的大型汽车；镇区外，那些被抛弃的田地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垃圾堆放点，经常冒出遮天蔽日的滚滚黑烟，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这不是一场关于世界末日的描述，而是一个位于中国南方潮汕地区普通小镇――贵屿的日常情景。
贵屿第一印象：富庶之地与污染重镇
贵屿位于广东省汕头市潮南区，占地面积52.4平方公里，常住人口15万。地处粤东练江西岸一片低洼地的中央地带，这种地形使得贵屿成为严重的内涝区，农业生产基本没有保障。建国以前，由于当地的地理优势，贵屿开挖了发达的水上通道，成为潮汕地区的水路枢纽之一，这也是“贵屿”名称的由来。当时水路的发达给贵屿人提供了很多农业以外的就业机会和收入来源，建国后，随着公路的扩建和水路的废弃，贵屿人这方面的优势和机会便完全失去了。
面对沉重的生活压力，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发挥潮汕人经商的传统。贵屿人的选择是收购旧废品。贵屿镇的农民在20世纪上半叶就已经开始在邻近的地区走街串巷，收购鸡毛、废旧铜铁等等。废旧品的收购逐渐成为当地另一种形式上的主业。到上世纪80年代，贵屿人从事废旧品收购的人数之多使得贵屿在潮汕地区非常著名，只要说到贵屿人，潮汕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收破烂的。
上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贵屿镇开始涉及旧五金电器的拆解生意，由于获利丰厚，整个行业规模逐渐扩大，而与此同时，国外的电子废物通过深圳、广州和南海等地的转运点大规模进入贵屿。传统的收旧利废行业真正发展为贵屿人的主业。
经过十几年垃圾拆解业的发展，如今的贵屿已成为一个富庶的小镇，辖区内举目即可以看见成片的新建楼房――这些被称为“下山虎”式的房子造价非常昂贵；路上疾驰着挂本地车牌的各种进口轿车；几条主街道的繁华程度不亚于珠三角经济发达地区的小镇；几家颇具规模的超市则显示了贵屿人的购买力；比广州还高的物价水平，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贵屿人的经济收入水平。
富裕起来的贵屿又是一个生活极为不便的地方。糟糕的生态环境使得初到贵屿第一件事就是适应当地的空气，在那里，经常会因为突然袭来的刺鼻气味而呼吸急促。同时，人们还不得不饮用瓶装矿泉水，当地绝大部分的地表水和浅层地下水都已经不能饮用。当地的景观之一是不时看见跑来跑去的卖水车，这些水从9公里外的陈店运来，马上从1.5元/吨变成1到2元/桶（40升）。运水业成为当地重要的行业之一。
回收电子垃圾带来的生态危机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贵屿如此恶劣的生态环境呢？
罪魁祸首竟然是电子垃圾！
有关资料显示，废弃的电子垃圾中含有丰富的可回收物资，包括贵重金属、塑料、玻璃以及一些能再利用的零部件。根据国外的研究报告，1吨电子板卡，可以分离出286磅铜、1磅黄金、44磅锡，仅1磅黄金就价值6000美元，因此对这些电子垃圾进行不需要先进技术、设备、成本的手工拆解是非常有利可图的事。由于电子行业的特点和它在生产设计环节上对环保回收问题的忽视，使其报废回收所需要的成本极高。而同时，全球范围的资源紧缺又使电子垃圾的回收非常有利可图。于是，在国际贸易中存在各种漏洞的前提下，很容易造成发达国家的电子废物向发展中国家流去的现象，国际间的垃圾转运便随之产生并逐年加剧。例如，世界第一电子类产品消耗国――美国所产生的电子垃圾，80％都被装进集装箱出口运到了印度、中国和巴基斯坦，之中中国又占其90％。但与之相对应的是，中国目前却连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电子垃圾处理企业都没有，这些走私电子垃圾基本上都流入了广东、福建沿海的一些手工作坊被非法拆解。
流入中国的电子垃圾不但数量大并且危害严重，特别是电视、电脑、手机、音响等产品，含大量有毒有害物质。如电视机的显像管、阴极射线管、印刷电路板上的焊锡和塑料外壳等都是有毒物质。电脑的有害物质更多，制造一台电脑需要700多种化学原料，其中50%以上对人体有害，一台电脑显示器中仅铅含量平均就达到1公斤多。而在电子垃圾的加工过程中，吸入锡、铅、溴化二?英、铍、镉和汞会对工人和附近居民产生毒性危害；铅、钡和其它重金属渗入地下，会污染地下水；直接倾倒在河里和河岸上的碳氢化合物、重金属、溴化物会使河流酸化，伤害鱼和植物。
小镇贵屿就带着这样的伤痕这样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饱受其害的，首当其冲便是从事回收行业第一线的工人。在贵屿电子垃圾拆解业中，对工人健康损害最大的当属北林的电路板处理和龙港的塑料颗粒原料生产。外地人在这些污染严重的工厂和作坊里埋头工作，往往没有必要的保护和净化措施。北林电路板回收处理是将集成电路板直接拿到炉火上面烘烤，等到电路板受热软化以后，再将电路板上的各种晶片、电容以及后面焊点上的锡用钳子取下来。电路板在受热软化过程中，会释放出刺鼻难闻的气体――北林地区满大街的刺鼻气味就由此产生。
龙港的塑料回收和加工产业，无论从规模还是产值来说，都可以称得上贵屿电子垃圾拆解业的支柱。但是，就算在这个支柱产业的工厂和作坊里，却也还是采用最原始的生产方式。在塑料清洗之后、加工切粒之前，由于缺乏相应的识别设备，工人们需要点燃样品塑料，通过闻气味来判别塑料种类，比如是否阻燃，是否含有甲醛等等。长期嗅闻这种塑料燃烧气体，必然对身体产生危害。
尽管面对如此恶劣的生产环境和苛刻的劳工待遇，但当地经商人的一些基本准则，还是为大量外地人留在当地提供了基本的保障和理由。贵屿人继承了潮汕的经商传统：对于诚信原则非常重视，只要老板和工人谈定了价格，那么多数情况下，当地老板会将工资按时按月付给工人。在当地，经常可以听到有人抱怨当地老板打骂外来工，但很少听到他们投诉老板拖欠或克扣工资。在整个社会普遍存在不讲诚信的风气下，能够按事先约定领到工资――这一最基本的雇佣准则，已经成为外来工留在贵屿的最大理由。
电子垃圾身后的权力背景
贵屿的电子垃圾拆解业经过10多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产业化经营的规模，当地80%的家庭卷入，成为贵屿支柱产业和当地居民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而外地人更成为拆解业环节中最基础的节点。
由于贵屿的电子垃圾拆解业使用的原料从一开始就来自进口，而电子垃圾属于敏感货物，因此交易变得十分隐秘。这么多年来贵屿之所以能在电子垃圾拆解业节节发展，和当地的宗族组织发达、有着强大社会关系网有直接关系。
南阳的发展过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由于政府的严厉监管，能够顺利从海关进入的电子垃圾越来越少，而从传统的货源地点――南海、广州拿货回来也面临各种严格审查。南阳乡通过庞大的宗族网络，在南海等地找到一些稳定的同宗供货商，并设法使公路监管部门放行，这张严密的网络使得南阳迅速崛起。
不但如此，贵屿电子垃圾拆解业的区域分布特点也和宗族势力有密切关系。在贵屿，每个宗族都有对内互相帮助、对外一致团结的强烈倾向。在这种倾向下，同宗族的各个家庭在经济活动中，会自然而然地互相帮助、互相提供信息，甚至以合伙的形式进行经营活动。同时，对宗族外的人保守秘密，甚至有意阻挠其他宗族的人从事同一生意，以避免竞争的加剧。这样的结果就是经济生产按照宗族为单位进行聚集，形成一块块非常明显的拆解生产区域。
究其原因，贵屿毕竟是一个商业体系刚刚发展的小镇，没有完善的商业信用体系，其商业运作基本延续了传统的“熟人经济模式”。比如，某个塑料收集和粉碎作坊可能只供应几个塑料原料生产作坊，因为他们彼此熟悉，这种信任使得他们之间不需要特别的信用认证过程，同时在货期、现金流和生产工艺方面互相配合。由于贵屿宗族间争斗有很长历史，不同宗族间的信任较弱，同宗族内部成员之间的信任则非常容易建立。因此贵屿内部生产组织自然而然受宗族关系影响，这也是贵屿电子垃圾拆解业依据宗族进行生产的区域聚集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