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老人

一个九十有余的老人,杵着一根普通的拐杖,经常出现在这个普通小区的路上,步履蹒跚的走着,还时不时的咳嗽几声,走累了在路边站一站或者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

一天上午我从外面走路回家,走到小区的“黄兴路”口,见他正从对面走过来,赶紧上前跟他打招呼:

“老科长,您好啊!”

他穿一件玉兰色的长袖衬衣,黑裤子、黑布鞋,两手握着拐杖撑在地上。听到我的问候,抬起头看着我微微一笑:?

? “呵呵,不太好,老了,不行了。”

说话声音不大,还有些嘶哑。 ?

岁月“染”白了他的头发,慈祥的面部上一道道沟痕记录着他一件件的往事,透过镜片还能看到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只是由于刚刚大病初愈,脸色显得还有些苍白。

他是一个老***产党员,也是我的老领导,因此每次见到老人家我都会感到亲切。

我顺手在旁边的卖菜摊子边搬来一张椅子:

“您坐这里歇会。”

虽然在他手下工作过近两年多时间,我对他的过去还不是十分了解。

此时我忽然产生要了解一下他的过去的想法。

于是我站在旁边认真的问,他淡淡的回答:

“您是哪年当兵的?”

“1946年”?

“是征兵去的吗?”?

“那时候没有征兵,是自愿去的。”

“是家里要你去的还是自己要去?”

“自己要去的,家里根本不同意。”

“怎么说服家里同意的呢?”

“没有说服,去都去了,家里也没办法。”

“你肯定上过战场的吧?”?

“参加过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

“每次上前线之前有什么想法?害怕吗?”

“那时都年轻,没有人想什么,说走就走了,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您碰到过危险吗?”

“碰到过两次。”?

“您家里什么状况?”?

? “八岁就没了母亲,有一个哥哥,他们现在有一大家人,哥哥前几年死了。两年前我去老家(胶东)看过他们。我老伴是河南人,我54年在郑州一个兵工厂继续当兵,56年转业在该厂工作,66年支援三线调到了贵州一家三线工厂。”

老人坐在椅子上,将拐杖放在两腿之间,可能是为了减轻一些腰部的负担吧,他两手扶着拐杖,通过手臂将身体重量的一部分传递到拐杖上。

他两眼看着前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可能他又听到了辽沈战役、平津战役的枪炮声。思绪回到了那战火纷飞的年代。

入伍不久他就成了一名机枪手。

我看着老人稀少的白发,想象着他年轻时的模样,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说他第一次负伤的经过,我仿佛看见在那硝烟滚滚的战场上,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机枪手,扣动着扳机,子弹哒哒哒射向试图突出重围的敌军,战场上的硝烟和尘土掩盖了他呼出的热气,他只顾着盯着对面移动着的敌军,扣动扳机,猛烈的射击。忽然敌军的炮弹在身旁炸了个坑,弹片擦伤了他的大腿,缠上绷带止住血流,继续端着机枪,对着敌军大吼一声:?

“他奶奶的!”

在这黑龙江佳木斯口音的一声怒吼中,手中的机枪继续喷射出更加猛烈的子弹。

说到牺牲的战友时,老人脸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他说:“战争是很残酷的,我亲眼看到那一个个鲜活年轻的生命瞬间就倒下了,没有他们的牺牲就不会有我们的今天。”

他知道自己的血管不容许他激动,他动了动身体,转向日出的方向,将拐杖换了个位置,看着太阳使劲伸了个大懒腰,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继续两手握住拐杖。

忽然他眼睛一亮,他的思路转到了每次战斗取得胜利的那一刻,他和战友们穿着满身灰尘的黄军装,军帽上的红五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和战友们把枪举过头顶,“胜利了!胜利了”的呼喊声响彻云霄。他说:

“我们活着的人只能用胜利才能告慰牺牲的战友,让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三大战役,老人家参加了两个,可不曾听他在人群中提起过,他一生低调,平淡的看待自己的过去,从不居功自傲。?

? 记得他曾经到我工作过的班组蹲点一个月,他没有老革命的架子,也没有当领导的自傲。他嘴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是来学习的。”

在他的口袋里总是揣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满了他的学习心得,还记了许多专业技术知识。 他和我们一样穿着工作服,带着帆布手套,和工人们一起干活。他把在一线工作看着是一次学习技术的机会,总是乐呵呵的。?

老了和病魔抗争,他依然不屈不饶。有一次我去看他,他坐在沙发上和我说话都很费劲,上厕所时,由女婿将他扶起,然后抱着他的腰,他再慢慢的移动脚步,他的脚根本抬不起来,只能用脚底擦着地板左一下右一下的往前移动,看着他艰难的往前“走”时,我才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拖脚不起。?

他继续用脚擦着地板慢慢的前行,从客厅沙发到卫生间,我们只要五秒钟的时间,他却在女婿的搀扶下走了三分多钟,出来时他大汗淋漓却没有一声呻吟。?

两个多月后,他终于熬了过来,又可以在小区里慢慢的转悠了。

他有些累了,该回家休息了。

? 看着他拄着拐杖慢慢前行的背影,我想象着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士,想象着那些为新中国的诞生的老***产党员们,以及当年那些无私和无所畏惧的先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