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最后一次回湖南
1974年10月13日清晨,毛泽东最后一次回湖南。专列不再停在南郊大托铺机场的专用线上,而是停在城中的火车东站,给了人们一个不寻常的信号:毛泽东老了?毛泽东病了?
从武汉到长沙有300多公里路程。一路没有休息的毛泽东显得疲倦,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费力地走下专列,同前来迎候的中***湖南省委负责人边握手边说:“我这一次到这里,是来养病休息的。”不谈工作,你们搞你们的事去,我不影响你们。
去宾馆途中,经过湘江岸边。已是垂暮之年的毛泽东示意停车,面对滔滔北去的江水,凝望秋色依然的山麓,沉入对往事的回忆。
这次,毛泽东又住省委九所六号楼。刚下 汽车 ,他就认出了三年前见过的服务员郭国群、曾彩谋,念着她们的名字握手寒暄:“小郭、小曾,你们还在这里。”
为保证毛泽东在长沙的安全和休养,中央办公厅和湖南省委都作了详细安排。省委成立了警卫工作指挥领导小组。省委主持工作的第二书记张平化任总指挥,省委书记李振军和省公安厅厅长高文礼负责具体工作。
省委九所六号楼,是毛泽东爱住的地方。六号楼,其实是一座平房,位于绿树成荫的陈家山下,南面是省委接待处,北面通烈士公园,东面是省委大院,清新、幽静,透着生机活力。原毛泽东秘书张玉凤曾对笔者介绍说,九所后面的陈家山种了很多橘子树,结满金黄的蜜橘。毛主席喜欢在橘林中散步,晒太阳,有时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工作人员,不要打橘子的鬼主意。他对湖南省委大院的植树绿化很满意,又清新空气,又生产水果。
毛泽东这次来长沙,中央没有委托他什么工作。实际上,自他住下以后,每天都有一架飞机往返于北京长沙之间,送来文件,然后又带走他批阅的文件。
毛泽东在长沙的生活,除了在党和国家人事安排上做出一系列重要决策以外,剩下的时间,是在养病休息中度过。他在重病之中,仍然给予湖南省工作和湖南人民以关怀,使省委负责同志和接待工作人员都深为感动。
毛泽东的饮食习惯仍保留家乡特点,也十分朴素节俭。他喜欢吃芋头、萝卜菜、烧红薯、玉米、土豆饼、菌子、肉泥、鲢鱼尾、火焙鱼等。由于保健医生的严格要求,他很少吃辣椒。
毛泽东此时牙已不太好,饭菜都要求做得烂。厨师们炖、蒸、煮,精心地将菜肴做得更适合他的口味。接待处厨师石荫祥说,有一次做水鱼给主席吃,我先把它蒸烂,把骨头去掉,然后用碗盛着连汤一起放到烧红的铁板上去烤,等汤汁黏了,再端下来送给主席吃。主席说这样好吃,以后就照这样搞。
石师傅还介绍说,主席要吃饭时,我们手脚都很快,一般在半小时之内就可以将饭菜做好,送上去。主席工作很忙、很累,我们要是稍微延误一下,主席就可能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毛泽东81岁高龄,不但年老体衰,而且国家政治生活上也有些壮志未酬之事缠绕着他,国事政务他原本事必躬亲,如今也托付给其他中央领导同志去处理,这对于一生奋斗不息的毛泽东来说是一种难言难诉的痛苦和折磨。在这样的晚年和苦痛的心境中,毛泽东布置有关专家和工作人员排印注释了许多古代文学作品,供他读,供他听,并准录了一些古诗词的曲子唱片,以取代“文化大革命”中那些歌功颂德的新歌,使毛泽东郁闷的心态得以舒展,疲乏的精神得到安慰。
在故乡长沙长期休养,换了一种政治环境和自然环境,他身心得到清静和休息,心平气和多了,但读、听古代作品的大字本, 社会 、时事、 历史 的时常勾动,仍能激起他的感慨。
在长沙休养期间,毛泽东的思维似乎格外清晰,他能够静下心思来想许多问题。比如在四届人大代表的选举问题上,毛泽东亲自提名加上了一批按照当时的政治标准不可能中选的人物。中国一代青年的榜样董加耕,“文革”中遭到冲击,下放到家乡干农活,无人问津。可是毛泽东想起了这位他接见过并同桌吃过饭的、读了几年书,“在农村有这么多文化可办点事”的年轻人。按照毛泽东的意见,周恩来具体查问了董加耕的下落,补选其为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上京开会,议事参政。
10月15日清晨,毛泽东回到湖南的第三天。按生活惯例,毛泽东一般通宵工作,上午休息。可是一大早,他忽然心动,踱出卧房,径直朝六号楼前的空坪走去。紧跟慢跑上来的秘书问他上哪儿?他脱口说,到橘子洲头看看。
服务员曾彩谋回忆:
毛主席突然要去橘子洲,我们一阵忙,都不知道老人家大清早去橘子洲干什么?一辆拉起浅色窗帘的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九所,驶出省委后门,上了林荫大道迎宾路。轿车缓缓驶向清水塘、小吴门、老火车站、五一广场、湘江,都是他年轻时熟悉的地方。
轿车驶上湘江大桥。服务员告诉毛泽东,湘江大桥只用一年时间就修好了。去年,省委领导曾把湘江大桥的照片拿给毛泽东看,说有多宽多大,毛泽东却说,什么湘江大桥,应该叫湘江小桥才对。今天亲眼看了湘江大桥,他感到够大了。
轿车在橘子洲水陆寺遗址停下来。毛泽东很想下车走走,但是天气很凉,工作人员极力劝阻。他只能拉开窗帘,透过车窗,近观他魂牵梦绕的湘江水、橘子洲,远眺那若隐若现的过去熟悉的地方,河西的岳麓山,河东的第一师范。在橘子洲头已经建起一块高大的诗碑,镌刻着毛泽东手书的《沁园春·长沙》。
81岁高龄的毛泽东,困坐车中,意会当年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一种若有所失又有所思的神情。许久,他说了一声:“回吧!”
16日晚,毛泽东在观看湖南电视台的现场直播文艺节目以后,对省委领导同志说:希望把彩色电视发展起来,让更多的人看到电视。
26日,是毛泽东81岁生日。工作人员早早地将毛泽东的住所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番。并采来毛泽东喜爱的蜡梅和白茶花,点缀在客厅里,茶几上还摆上毛泽东家乡特产:一盘灯芯糕,一盘交切糖,一盘寸金糖,一盘麻花条。远道而来商议四届人大事宜的周恩来,和盛情的湖南省委工作人员,悄悄地为毛泽东过在湖南的这个生日。
这天,毛泽东走出卧室,走到会客厅,看到案上摆了自己喜爱的蜡梅和白茶花,便会心地一笑。他显得愉快,慢慢走过去,从花瓶里取出一枝蜡梅,闻了闻,然后又轻轻地插回原处。工作人员请他品尝家乡的点心,他拈起一根灯芯糕送到嘴里,吃了一筷子长寿面,抿了一口芙蓉酒,然后指着酒瓶,要大家喝完,不要浪费了。朝鲜金日成首相送的苹果、葡萄,菲律宾马科斯总统送的杧果,他都赠送给工作人员一饱口福。
中饭,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照多年来的规矩,吃面条,叫长寿面,以表达他们的衷心祝愿。他们也给毛泽东送去一碗面。据说,工作人员为了庆贺毛主席生日,特意挑选了一瓶湖南出产的白酒“仿茅台”请毛泽东品尝,毛泽东拿起装酒的白瓷瓶看了一看,浅浅地尝了一口酒,说这酒很好,是取白沙古井的水酿造成的酒,质量和味道都不错,叫“仿茅台”不好,叫“白沙液”好了!于是,这种长沙酒厂新出品的白酒便按照毛泽东的意思,取名为“白沙液”。
26日下午,周恩来把湖南省公安厅厅长高文礼找到自己的住处,对他说,毛主席生日到了,我请大家吃餐饭,一起高兴高兴,不叫为主席祝寿。你去通知省委负责同志,安排一下。傍晚,张平化等省委负责人、湖南省委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应邀来到周恩来在蓉园的住处聚餐,为毛泽东祝寿。一***开了两桌。周恩来平时生活十分俭朴,用餐从不超过四菜一汤,为了表示给毛泽东祝寿的意思,他破例请厨房多加了几个菜。按照周恩来的交代,这两桌酒菜由他掏钱。席间,周恩来不时和省委同志谈工作,并鼓励工作人员,要他们照顾好毛主席的生活,让主席休养好,保证主席的 健康 。周恩来抱病饮了新命名的白沙液酒,举杯说:“同志们,为主席的 健康 长寿干杯!”
1975年1月1日,长沙天色阴沉,寒风伴着小雨。为了使毛泽东在除旧迎新的这一天能过得愉快,工作人员对六号楼作了一点小小的布置。他们在门上贴上“爆竹一声除旧岁,梅花万点迎新春”的大红对联,为新春佳节增添一分喜庆的色彩。然后,他们破例为毛泽东燃放了一挂浏阳鞭炮。周福明回忆说,放不完的鞭炮烟花,他们带回北京去,后来又为毛泽东放过一次。
长沙的天气不好,放鞭炮时毛泽东不便出户观看,工作人员便打开门窗,让他就坐在客厅里向外观看。
这段时间里,毛泽东每天早、晚总是由人搀扶着沿门前草坪散步。虽然已是步履维艰,但他仍习惯地边踱步、边吸烟、边沉思。思绪集中时,便停住脚步,一言不发地静静地想事情。这时,身边的工作人员不再讲话,以免打断他的思路。时而他还要求坐车巡行长沙市内。但对视力微弱、行动不便的老人来说,已只能以心去感受这块熟悉的土地了。
在长沙,毛泽东基本上过得较舒畅,加上工作人员的悉心照料,他体重比来时略有增加。但有时也很烦闷。陪他在长沙休养的汪东兴后来谈到这段日子时说,那时候,大事既多又乱,准备四届人大,配备领导班子,接待外宾,“四人帮”向党、向主席伸手要权。主席原是去休养,治疗白内障,期望身体康复后再去动手术,可是“四人帮”还去干扰他。在这些岁月里,主席心情是很沉重的。
毛泽东心中,此时还牵挂着周恩来。为筹备和召开四届人大,日理万机、过度操劳,周恩来的病情恶化了。有关他的病情报告不时送到长沙。毛泽东总是要机要秘书马上念给他听。听时,他默默无语,心中为老战友担忧、难过。2月2日,机要秘书给躺在床上的毛泽东念周恩来的病情报告,说周恩来每日便血。毛泽东听完后,非常伤感,费力地一字一句地对机要秘书说:“去,打个电话,问问总理现在情况怎样了。”机要秘书马上按他的意思给总理值班室打了电话,询问了周恩来的病情和饮食起居情况,并转述了毛泽东的亲切问候。这时,毛泽东才稍微安心,在病榻上吟诵着张元干的《贺新郎》词: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2月3日(春节前八天),清晨一觉醒来,毛泽东突然决定离开长沙。
理由很简单,他不愿使繁忙工作了114天的工作人员,因为他住在长沙而过不好这个春节。
在长沙期间,毛泽东本想再去离这里不远的家乡韶山看看,拜访一下父老乡亲,到父母墓前再祭扫一次。韶山有关部门也已做好接待准备。但出于 健康 的原因,毛泽东没有能够如愿。他临走时对大家说:“我在长沙住了一百多天,你们已经很辛苦了。‘客散主人安’。我走后,你们好好过个春节吧!”
3日,毛泽东乘坐的专列离开长沙。
(本文节选自《毛泽东离京巡视纪实1949-1976》,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