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无穷|洛夫|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误以为这首诗叫“在落马洲”。都怪这个地方太能表意,落马之所,闻之就该下马遥望故乡,何况长久伫立。
1979年3月,洛夫在其好友余光中的陪同下参观落马洲边界,远远遥望祖国边界,青山隐绕,自然进退彷徨。这首诗开头只有两句,“说着说着”,仿佛事情的发端从平常开始,诗人与好友畅意相谈,不经意发觉“我们就到了落马洲”。
正是因为这不经意,才会有感情滋生得突然与霹雳。落马洲起雾了,朦胧中家国万里,暮云遮断,望远镜里故土青山压面而来,怎不心惊胆战。这一段有两个细节描述尤其生动,“手掌开始出汗”、“令人心跳的程度”,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抵也是紧张到这般程度吧。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我很喜欢的表达——“一座远山迎面飞来/把我撞成了/严重的内伤”,内伤本是医学范畴的词汇,用在此处,是比喻,却比比喻更贴切。那严重的思乡愁绪使诗人病了,内伤不仅在皮肉,更渗透进每一条筋每一根骨。一个“撞”字,更具动力地强调悲怆。
“病了病了”,受到如此撞击怎能不病。诗人病成了咯血杜鹃,这形单影只被遗留在告示牌后的唯一一丛,只能遵守着“禁止越界”的告示牌,遥望祖国而已。这段结尾处有一只白鹭在水中惊起,不知怎得我便想到鲁迅小说《药》结尾处那只乌鸦,它明明有希望飞越江河却偏要回还,政治的阻隔不可逾越,热望点然而有熄灭。
其实诗人不只是杜鹃,面对故乡,他也是嗓音嘶哑的鹧鸪。诗人记忆里有一声声山野鹧鸪啼叫,呼唤游子…于是诗人声音嘶哑,啼声冒烟,想发出嘶喊却又不能。三月的春天已逐渐回暖,可胸中抑郁冷过倒春寒,从而“你”才问“我”冷不冷——心中抑郁纷乱比气候更冷。
最后一段,诗人又将笔墨重新点染在时间轴,看似不经意提及,却恰好指向清明时令。本是一奶同胞,同根同源,而今身处海岛不能凭吊先祖,不能拥恋祖国,只能靠雨水翻译传递土地上弥漫的乡音,再以极度私人化的、“青色”的语言接收——如果是同一场雨。祖国并不遥远,至少能隔岸望见轮廓,让诗人日思夜想的热土触手可及,然而边界上手指能够抓回无非是一团冷雾,留下空空失落的赤子之心。
周幼安17.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