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森林 (二)
4
这条伸展在山林里的山径,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被风吹得飘忽不定。阳光洒向的时候,变成了白色薄薄的轻纱,走过去身临其间,一切立刻化为乌有。
他们穿过枫树林,来到栗树林里。去年秋打落的栗子球张开着空壳,散落在地上的草丛里。草丛里到处盛开的各种山野花,绚丽多姿地展现在眼前。
小花满心欢喜地走进花丛中。艰难的生活并没有完全扼杀殆尽小花作为姑娘家纯真的情怀。
“这一带的花儿,我最喜欢啦。”她摘下一枝一枝的花,拿在手里,“这森林里尽是些野花,它们虽然平凡无奇……但比起那些外面的花看上去更可爱,闻起来更香,而且真的很干净很干净。”她说着,把手上刚刚摘下来的一枝一枝的花儿扎成一束,凑到自己鼻子上嗅。
“我常常这样把花凑到鼻子尖嗅它们的芬芳,要是没有花的地方,我会找片叶子或是株草来嗅,有时候会放在嘴里嚼。
“我知道山里的花儿,先是一朵开,再就是二朵三朵地开,再见它们就是一片一片地开。”
小花她完全被花儿迷住了,心儿在花的世界里陶醉。她抑制不住的兴奋,持续不停地边说边看,一会儿凝视手中的一束山野花,一会儿再朝花丛中的花望过去,“今天在这么美丽的地方。”
“在森林里,只要是春天,到处都会是山花烂漫的地方。”李加成说。对山的认识,他认为自己比小花懂得多。
从草丛中出来,再走上一个坡道,眼前对面的山腰翠绿的树林中,掩映着簇簇盛开的映山红。在这翠绿的山林中,显现出鲜艳的色彩。俩人站定远眺,小花兴致勃勃地小声哼着一部电影里《映山红》的歌儿。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哼唱完歌后,小花边走边雀跃着。她完全被眼前春暧花开的景象迷住了,现在跟着李加成一起,丝毫没有什么惶惶不安的感觉。
“花是在欢迎我们吗?”小花浅浅一笑,扬起一张美丽的脸,看着李加成,指着山腰上的映山红绽开笑脸问。她笑得那样迷人。
“当然是。花是我们的哨兵,要是有人来,它就会告诉我们。”李加成说过后,笑着接着故意说,“不过,这么美丽的花,我可不想让它们做我们的哨兵,我想让它们做我们的孩子。”
“这么多孩子!又像花一样美。”听李加成这么一说,小花抑制不住的高兴,她差点喊了起来。她把外面衣服衣领上的扣子解开二颗,一路走来,心情高兴,又雀跃了一会儿,她身体有点发热。
身穿蓝卡叽衣服的小花,里面是件蓝色的毛衣。因为她是地主的女儿,在这个红彤彤的时代,为了避免招人现眼,遭人唾弃,她不能穿红颜色的衣服。
他们走到栗子树林过去另一个拐弯的地方。这里的树林特别茂密,枝繁叶茂的古树林树冠如云,遮天避地。
在一棵枝桠凌空笼罩的古枞树下面,是一个天然的空间。而且四周藤蔓丛生和枝繁叶茂的树枝,把树下面的空间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二个月前,李加成在这树荫下用树枝精心地搭了一个隐蔽的树枝屋。
小花进来,望着这个树枝屋。这个树枝屋里,地上铺满了稻草。从初次到这里,到现在反复而来。前后有一个多月了。“要是这是一所小屋,我倒宁愿一辈子住在这。”小花说。
她坐下后就顺势把身子仰躺铺在地上的稻草堆上,眼睛环视着树枝屋。感觉这温暖舒适的树枝屋,让她惬意无比。
“这树枝屋真好,就像间小屋,比家里还好。”小花把双手弯在脑后,曲肱而枕。
“我现在在这屋里,可以闻到你的味道。”李加成在树枝屋周边绕走一圈,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后,确定周边无人,进来说。
“要是我没来呢。”
“就是你不在的时候。从屋子里的空气里,也可以嗅到你身体上留下来的芳香。”
“你这么说,让我好害怕。要是别人来这里,闻到了我身上的气味,那会抓去上台批斗的。”小花一下像是被李加成提醒自己,变得有些惶惑不安起来。
“我只是这么说,想让你高兴。这怎么可能呢?哪怕你就是在这山里住上好几年,甚至一辈子,也不会闻到出你的味道来。”李加成握住小花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安慰她道,
“这山多大呀,树这么多。现在春耕生产这么忙,谁有空进山。”
小花没有理会李加成的话,她若有所思仰望头顶上从枝叶间漏出的天空,像是在想什么。她把眼睛合上,一会儿睁开,蹙着眉头说:
“我是香皂用多了。这些日子,都是用香皂洗身子。”
傻子韦身上有股霉臭味,伍芝莉买了二块香皂,放在屋里。小花差不多每天用香皂把自己身子擦一遍。
李加成很恼悔自己。知道刚才自己冒冒失失的一句话,让小花有了耽心害怕。她怕和自己一起露出什么破绽,她不想在这树枝屋里留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小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只是想和他生个孩子。
“不管是这里的树,还是这里的花,都不会让人感觉害怕,它们不会欺负我……”小花自言自语,象是在安慰自己。她稍微偏着头,看着李加成,目光温柔而亲切。
“花和树怎么会欺负你呢?它们欢迎你还怕来不及。”李加成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叠成四四方方的薄膜打开,铺在稻草上。
这薄膜纸原是李加成上山采药用来小憩的垫布,如今成了俩人幽会时可以随身携带的小睡床。
他的背篓还放有薯干、柿子和红枣。每次与小花相会都会带些吃的东西。这些柿子和枣、还有饼干和糕点只能在供销社买来的东西,对于小花来说是奢侈品,很难吃得到。
李加成父亲是冬塘的郎中。现在在牛姥山大队合作医疗当赤脚医生。采药行医是他的劳动。这几年斗地主厉害,他时常会替合柱看病,有时候也带他一起去。郎中这个行业中,二十二岁的李加成算是刚刚入行。
父亲教给李加成郎中采药行医的知识。风热感冒跌打损伤山里人常见疾病,李加成也会治。
在冬塘他与任何人路上相遇,都会与人一起站着说上几句话。这些与他路上相遇的人,都会把自己或家人近些日子或正处在身体不适的症状告诉他,有时候也让刚刚开始入行的李加成顺便在路上开药方。
要是有人请他顺脚上门看病,也尊称他“李郎中”。所以李加成在外面和小花一起说话时不怕遭人怀疑。但也不能离得太近。
为了避人耳目,今天他背着药篓,在路上故意把小药锄提在手上。
“这样的树下小屋这山上一定很多。守林人也会常住。有时猎人也会躲在这些树枝屋里狩猎。”小花笑开起来,说。
“现在都没有狩猎人了。林场天天砍树,野猪也没以前那么多。以前你家屋后园子野猪都会进去偷菜吃,现在没有了。就是有,也远远的躲到山里面去了。”
李加成想开玩笑这么说:我还以为你是说象我们这样的很多。但话临到嘴边,他改口这么说。
李加成也坐了下来,拥着小花,把手放在小花的衣领上,熟练地解开她的扣子。他们现在不象初初开始,一触及就热血澎湃如胶似漆。对于一对痴情的男女来说,那是刚刚开始心身碰撞灵敏的条件反射。
现在纯粹出于生理上反射在俩人相处二个多月后,已经褪化,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情感如汩汩的泉水,源源不断充溢着俩人的心境。
或许这就是心心相印的爱情。这时候他们一起两情相悦,温顺从容,俨然更像是一对感情甜蜜熟悉的新婚夫妻。
5
从枝叶间透射下来的阳光,斑斑点点洒落在树枝屋里,暖融融地泛出温馨的气息。这是春天的阳光。
现在的树林屋里,一番激情缠绵之后,李加成坐了起来,带着心满意足的愉悦靠在树茎上。与姑娘一起亲昵,小花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
与小花相好以前,从未有过与其他姑娘有过任何接触,更谈不上肌肤相亲。尽管他也算是个郎中,比平常人有更多的机会了解人,了解女人,但毕竟还没到真正行医的时候,父亲也没有教他有关男女关系上一些症状。
他与小花的第一次是在牛栏楼梁上的稻草垛里。那天小花对他说,她会在生产队放工前晌午时分,去牛栏里把牛牵岀来放。小花说完这话后,直直地看着他,他还是没明白过来。小花再说,你过去帮我拴牛鼻子。他看着牛鼻子上的拴,说牛鼻子上的拴不是好好的吗。
小花骂他真笨,牵着牛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小花涨红着脸回头瞪着他说,你早些过去在牛栏楼梁上等我。
那次在牛栏稻草垛里,他草草了事。直到现在还想不起是怎么完成的。小花一爬上楼梁,把稻草垛扒出个坑,不由分说脱去他的裤子。
那次前后不到几分钟。但那几分钟里,他才知道原来男人还可以这么高兴地做男人。
他以前虽然和小花好,只是站在一起说说话,而且还要隔两步远。
第二次是在小花家里她自己的小屋子里,那天小花在路上告诉他,她小屋的后门熄灯后没有闩。有了牛栏内稻草垛里的头次,这次李加成当然反应过来了。
夜色中他爬过菜园子的篱笆墙,轻轻推开小花小屋的后门。这次直到快天亮他才悄悄地离开。他从中才真正体味男人原来还可以在兴致中反复重来。
这种神奇的感觉让他非常满足。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如此。
现在小花曲着身子,依在李加成怀里,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前,用自己的手帕替李加成揩拭额头脸上的汗珠。她满是柔情蜜意情深款款。
李加成伸出手,从旁边背篓里取出带来的薯干和柿子,这薯干是去年秋季红薯收获的季节切成片后,烘干贮存的,柿子饼和红枣是过年期间供销社买的,香甜可口。
现在他们开始吃东西。小花把刚才有点散乱的头发撩到耳边。李加成先给递给小花一块柿子饼,小花接过,轻咬了一口。
“真好吃。”
“你喜欢吃。我家里还有。”
“价钱多少?一定很贵吧?”
“买一点,又不是用箩筐挑。”
“算了吧。还是拿薯干吧。花钱买,你哪有钱。”小花把吃到嘴里柿子咽了下去,伸出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抚摩着李加成的脸庞。这张脸庞英俊笃实,有着山里男人的憨厚和倔劲儿。她心里很温暖,她知道李加成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李加成笑了。他确实没有钱。家里的钱都是他哥给的,他哥给的钱都会放在他父亲那。他父亲每月给他二元的零花钱。
除此之外,他上山采药送到收购站也卖一点钱。但他的药材,大都过秤给大队的合作医疗了,再换取工分。
从头顶枝叶的空隙仰望天空,看到长尾巴黄嘴蓝鹊,喜盈盈地抖动着翅膀,飞落在眼前的树枝上。尔后又来一只,落在同一条树枝上。
它们仰头对着天空“唧唧”地啼叫,象是在对话。或是爱情的表白?这对喜鹤的叫声,仿佛是在庆贺这片山林春天的到来。
“我想它们一定是一对儿。要是有小鸟过来的话,那就是他们的孩子。”
小花看着黄嘴蓝鹤说。
“在这山林里,它们一定生了很多孩子。山林是它们的家,也是它们快乐的天堂。”顺着小花的目光,李加成仰头望着树上的黄嘴蓝鹤说。
置身于这郁绿的山林里,仿佛整个身心都经历过一番清洗,生活中的痛苦和艰辛被除去得一干二净。
传来的好像是夜行“呵呵”猫头鹰的叫,可能因为是大白天,猫头鹰的叫声,让头顶上的鸟儿叫得更欢,鸣啭不止。
但小花听到猫头鹰这声音,却很害怕。她缩回身,让李加成往外面看看。
“鸟儿叫得这么欢喜,外面会有什么呢?”李加成说。一只手搂着小花,伸出头一只手拔开树枝叶,从一个一个小洞里环视四周,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附近茂密的原始森林里,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痕迹。
他相信以自己一个狩猎人的眼光,优秀射击手的眼力,四周不会有人出现。
他缩回头,重新用枝叶把刚才拨开的缝隙掩好,轻松地说:
“外面什么也没有。要是有的话,也是采药的。但现在采药人轻易不会进山。我倒是担心牛拴得不牢跑了。牛不会跑吧。”
“不会。那树下的草,够它吃整天的啦。”
刚才上山的时候,李加成是绕着上来,所以他没看到牛。今天小花也不让他打草。牛一早放过一次,牛肚还是鼓鼓的。现在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给牛拴在树下那块草地,绿草葱茏。
小花撒娇攥住李加成的手指咬。
“痛吧?”她看着他笑着故意问。
“不痛。”
“痛吧?”她用牙齿又使上一点力。
“不痛。”
小花再使力咬合的时候,李加成还是忍住说不痛。于是她说他:
“反正你是不痛的。我就把它咬掉算了。”
………
6
小花在李加成怀抱里酣然入睡。搂着怀抱中熟睡不醒的小花,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这又是一个幸福的时刻。世上所有的烦恼和劳顿仿佛都柔化并消失了。
小花淡雅的眉毛和乌黑的瞳眸,还有白晰的鼻子,在斑驳的光影下,泛出美丽的光芒。她紧合着的眼睫毛很整齐,滑润濡湿的嘴唇有时会不经意蠕动一下。
李加成轻抚着小花娇嫩匀圆的肩膀。他闻到从小花体里散发出来的芬芳。他想如果不是这个时代,这是一个心灵手巧有着美丽的容颜得天独厚的姑娘。
蜷缩在李加成怀里安然入睡的小花,她的双手掌合在一起,这合掌的手姿,像是祈祷的姿势。她在祈祷什么呢?
现在在这狭小的树枝屋的天地里,闻着草木的馨香,看着树枝轻曳,聆听着春鸟的啼啭,回顾这二个多月来一次又一次相聚的时光。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这二个月来,他们在生产队的牛栏楼梁上的稻草堆里,小花家里她的小屋子里,偶尔也在河边的灌木丛中,当然更多的还是在这森林里的树枝屋里相聚。
这样的树枝屋,在这附近茂密的森林里,无论是过去狩猎人留下的,还是李加成这二个月里搭建的,他们有好几处。
从小时候开始李加成跟着父亲进山采药,在这茫茫的山林中,父亲带着他几乎走遍了这山林每一个角落。小花屋后附近的这片山林是他更熟悉的地方。这里离冬塘镇不远,山高林密,好些名贵的药材都生长在地势险峻的地方。
小花与自己一起,心情是愉快的。她无论是走路、说话、在这树枝屋里整理刚才在缠绵过程中凌乱的地方,都会发出轻微的笑声,有时会轻松地哼着歌儿。
她还喜欢拥在李加成怀里让自己沉沉地睡去。
从小花身上,他有时候会想起自己母亲。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感觉很荒唐,不可思议。小花替他整理衣领,扯直裤腿,用毛巾手帕给他擦身洗脸,这都是幼年母亲的对自己关爱的动作。现在体现在小花身上。
李加成和小花同年,大半岁,他上面是个哥哥,比他大三岁,体格健壮个子高大,参军回来后在城里钢铁厂上班。下面是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妹妹最小,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妹妹常调皮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想要故意惹他生气。
他很快想起来调皮任性的小妹妹也曾这样不止一次地故意咬着他的手指头,笑着问他的疼。也是这样子纯粹当作她自己高兴的事情玩。
把小花联想到母亲和妹妹身上,这让他感到莫名其妙。可又觉得也不是什么丑陋的事情。
李加成不知道或许是在那个夜晚或者是白天,是在牛栏里的稻草堆里还是她家破旧的房子里、河边的灌木丛中、现在这树林里的树枝屋里,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今天晌午他早早上山,小花把牛拴在树下。她和李加成远远躲到这树叶屋里来。
他向远处的山林望去,远处的山林之中,有棵很高大的树,独立于山林之上,耸立于云端。又像是从云层悬挂下来于山林中。
在这山林里,常有狼和野猪出没。据说有人看到老虎和黑色的庞然大物互相撕咬。不是胆大的人,没人敢进山。
有时候也会看到采药人的身影。过去这些采药人往往身上背着一杆铳,他们也是过去的狩猎人,有些还身兼乡村里的郎中。
林场禁猎好些年了,现在看不见当年身背铳的狩猎人。过去李加成的父亲就是一个郎中和猎人。他那杆铳放在家里也有些年头了。
小时候李加成跟着父亲一边采药一边狩猎,练就了一手好枪法。凭借自己一手的好枪法,他加入了公社基干民兵训练大队,每年代表公社民兵训练大队到县城参加射击比武大赛。
优秀射击手李加成也是牛姥山大队民兵队的荣誉。现在虽然不狩猎了,但优秀射击手会时常进行实枪射击训练。秋季晚稻收割后,李加成参加公社民兵大队训练一个月,几乎天天都有打靶练习。
(未完待续。下集7、8、9)